睛瞥一眼马车的嬴政,又飞快收回视线,“这不是害怕么?” “公主,武安君的例在眼前,臣如何不心惊?” 王贲拨草堆到鹤华面前。 寺人怀里的小奶团仍在生气,脸颊气得鼓鼓的,瞧去可爱极,王贲伸手去抱气呼呼的小团,小团重重脸扭在一边,“我才不要你抱!” “你骗阿父,我讨厌你!” “臣不过是想自保罢。” 王贲叹一声,“臣也不想这,臣——” “既然不想,那为什么又这做?” 鹤华打断王贲的话,“通武侯,你伤阿父的心!” “阿父对你那般好,你竟然怀疑阿父会忌惮你,会让你落个武安君的下场,你这是在往阿父心戳刀!” 最敬爱的阿父被阿父最信任的人误解,鹤华气急,哪怕段说话时口齿会不清晰,但她还是扯着小奶音口,“阿父是阿父,他是世界最伟的皇帝,他根本不会做冤杀功臣的事情!” 王贲剑眉微动。 他如何不知道他的皇帝陛下是前未有的帝王,如何不知道他的心胸与骄傲? 可君臣之道,是世界最难解的道理,近是僭越,远是谋逆,他与父亲如履薄冰在这条小道,昼夜不曾安眠。 自古来,功高震主者能有几人善终? 他不是不相信陛下,而不是不相信陛下会一成不变,永远政令清明,英明神武。 赐武安君白起自尽的昭襄王年轻时也是一代雄主,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帝王的猜忌与多疑便占据他那颗雄心壮志的心,才有后来的白起无奈自刎。 此时的陛下天纵奇才,可是十年后,十年后呢? 他不敢拿自己九族的性命去赌一个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自己安分,对陛下没有任何威胁,那么他的族人便能成功躲过帝王的清算,在未来的疆场朝堂继续驰骋辉煌。 “是臣小人之心度君之腹。” 王贲轻笑一声,“陛下不是这人,是臣想岔。” 王贲一撩衣摆,跪得十分痛快,“臣欺瞒陛下,撒弥天谎,为臣为将尽失责。” “故臣奏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 “通武侯,你在胡说什么?” 听王贲越说越离谱,蒙毅脸色微微一变,余光飞快瞄一眼纱帘后端坐着的嬴政,男人轮廓于金银线勾出来的祥云纹中若隐若现,一双眸似墨染,蒙毅眼皮狠狠一跳,立刻打断王贲的话,“你不过比我兄虚长几岁,哪里到需要告老还乡的程度?” “陛下虽坐拥九州天下,但北有匈奴,南有百越,西有戎狄,东有海患,无一不对秦江山虎视眈眈。” “身为臣,怎能不为陛下分忧?” “眼下陛下是用人之际,你我臣当尽心竭力,荡平有能威胁秦之敌,而不是如你这般推阻四,托病不出!” 王贲手指微微收紧。 “朕从不强人难。” 轿帘后,响起嬴政不辨喜怒的声音,“通武侯既然想要告老还乡,朕允他便是,何必阻拦?” “小十一,我们回家。” 嬴政道。 “哼,我再也不要理你!” 鹤华重重向王贲哼一声,如被激怒的小奶猫儿,奶凶奶凶的,“还有王离,我也不要理他!” ——坏人,还在误会她的阿父! “再也不理你们!” “你们过分!” 王贲眼睑微敛,呼吸有些沉重,“臣让公主失望。” “通武侯,你简直糊涂!” 蒙毅恨铁不成钢。 但不管众人如何讲,昔日的猛将不为动,男人跪在草丛,缓缓向马车的嬴政拜下,仿佛只要他的额头点在草地,当年父联手灭五国的绝世悍将便如流行坠地,从此再无消息。 ——他要罢官还乡,而非再次领军作战的将军。 亲卫们纷纷别视线。 自古名将如美人,人间不许见白头。 可还有一名将,他放弃战功赫赫,放弃他九一生厮杀过的疆场,放弃他当年誓效忠的帝王,只为求一个善终,一个庇护族人繁衍不息。 这比战无不胜的将军战疆场、被无道昏君赐更让人难接受。 鹤华被寺人抱到轿撵。 方才隔着纱帘,她不能看到嬴政脸色,而今面对面,她被嬴政抱在怀里,她才发现她的阿父并非方才说话时的没有喜怒,她的阿父远眺着自己的心腹爱将,眸色深又深。 鹤华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阿父是人,并非没有悲喜的木偶,他也会难过,他也会愤怒,他被心腹爱将误解,被心腹爱将宁愿告老还乡都不愿再为他做事,他应该愤怒不甘的,或者像他暴君一勃然怒,冷声质问王贲为什么,然后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答案时,将这位为秦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送不归路。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也不会克制不自己的情绪,他是掌权天下的帝王,他永远风轻云淡,不悲不喜,绝对理智也绝对冷静,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哪怕是在面对心腹爱将的背叛与抛弃。 ——他的帝王威严不允许自己迁怒战功累累的将军。 鹤华眼睛红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