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弹簧以压力，弹簧还是会再弹回去，松开拉紧的皮筋，会打疼另一只手，拍打墙壁的同时，自己也会感到疼痛，用力抛出去的东西反而会由于力气太大而偏离预想的终点。
郝静的指甲已经很秃了，仍继续抠下一块，留下一个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的血点，带着仍可以被忽略的痛感，忍不住发贱的手，一次次按压着那块儿缺了指甲的位置，思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很不幸，今天家长会，是的，即使在许多家长看来值得引以为傲的郝静，还是会忐忑不安。
她一遍遍捋顺书桌上书本，从大到小排列，将每页纸的夹角都仔仔细细抠了一遍，确保没有不统一的折痕，所有笔帽也都在，书桌洞里整齐的不像是高中学生，有无数的分格，每一格用便签纸写上装了什么，再用透明胶粘贴整齐，所有卷纸订书钉都在左角，距上两厘米，距左也是两厘米，目光像是测量仪器，一遍遍扫过每一条边角，顺带啃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完整指甲。
教室里的人进进出出，家长会学生自由活动，没一会儿男生去操场打球，女生去商店买吃的，一个个、一队队有说有笑，只有郝静，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她的位置已经可以说是打理的无懈可击。
抬头望见讲台上杂乱无章，毫不犹豫走台前，将歪七扭八躺着的粉笔按着颜色、长短依次排列到盒子里，神情极其不自然，眼神胡乱扫着，就像这个世界永远都打扫不干净一般。
“行了，你还打算把教室全部收拾一遍？不干家政屈才了。”夏克坐在最后一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家长会与他无关，原本是想着直接放学算了，又想起之前的种种，故此掏出数学练习册，只算了半页不到就觉得困了，想着这辈子大抵是不会失眠了，若是睡不着，掏出高中数学书看一看，马上就能见周公。
台上，郝静疯狂整理杂物的手微微顿了顿，“你还不走吗？今天我妈妈来接我。”低着头，掩饰着自己不安的情绪，现在的脑子压根就没有思考这一说，就像知道自己要被雷劈，却不知道明确的时间，就只能这么等着，兴许是下一秒，兴许是一个小时后。
“啊，我不急。”言罢，夏克走到郝静的面前，推着她的双肩，逼着她回到座位上，那样子滑稽的很，夸张来说像是推着一辆稍微大了一点点的超市购物车，“你说你，干嘛搞得这么焦虑呢？哪怕是犯了死罪，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还是一刀，怕什么呢？”
“一定得是死罪吗？”郝静声音糯糯的问，音量很小。
“你看看我这张破嘴，不会安慰人。”夏克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屁大点事儿怎么就扯到死罪去了，窗外的阳光照进教室，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得灿烂，“那你干嘛这么焦虑？如果你都要被骂，那我能把我妈气活过来，追着我打，这几年我都不敢做梦了，怕她在梦里收拾我。”
“唉……”郝静坐在椅子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踌躇了半晌，缓缓回答：“这次考试，不但没有进步，还退步了，他们肯定对我很失望，觉得我做还不够好。”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天赋异禀的人，就像攀岩的选手，即使奋力到力竭，也攀不上山顶，这就是命。
奈何自己爸妈都像是看不清现实一般，一直督促自己，一直强调自己还不够努力，像是被关在罐子里，一点点抽去罐内的氧气，直到真空，这中间还包括那些不知真假的夸奖，来自于不同的人，但都像是压力，郝静觉得别人都这样说了，那自己就该达成。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要让所有人满意？没有人会让所有人都喜欢。”夏克十足认真的说，“就比方说你是根棒棒糖，有人喜欢葡萄味儿的，有人喜欢橘子味儿的，何况你还是人，人有很多面，别人爱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拉倒，求他们喜欢了？”说罢，果真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你喜欢葡萄的还是橘子的？”
郝静白了他一眼，“可那是我爸妈啊，他们都不喜欢我，谁还会喜欢我？”
“我啊！”夏克挑了挑眉毛，一股子痞气，好在长相能替他拉回几成面子，还不至于显得油腻，反而有种青春洋溢的帅气。
“神经病。”郝静有那么一刻失了神，回过神时只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烫，眼睛胡乱瞟着。
“你别误会啊，不是男女之情，是那种……怎么说呢？就像狼对羊，羊对草，狗对……额……狗对……算了，找不到好的例子举，你自己随便理解一下，你懂吧？”夏克半开玩笑的说，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像是终于想起狗对什么。
“你才是屎，你是屎，我不是！！！”郝静据理力争。
“行，那我是屎，你是屎壳郎行了吧？”夏克的眼睛里笑出了泪花，还真的会有人因为自己是不是屎如此认真，他似乎觉得郝静格外可爱了，“屎壳郎小朋友，你是要这根葡萄味儿的棒棒糖呢，还是橘子味儿的棒棒糖呢？”
“麻烦，葡萄味儿的，谢谢。”郝静狠狠地瞪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极其可恨的东西，话了还不忘说声谢谢，“但我要重申一遍，我不是屎，谢谢。”
“好的呢，我知道了，你是屎壳郎小朋友嘛。”夏克言罢，将那根葡萄味儿的棒棒糖糖纸撕掉，顺便递到郝静的嘴边，只需要她一张嘴就能吃到。
一贯这样，郝静心里早就有数，倘若不是这些天重新认识了一遍，放在以前，脸上早就挂不住了，许久之前她认为这种声调是戏弄、针对、欺负，而现在……好吧，他就是没个正形，不过这样也很好，如果是自己，大概早就崩溃了吧？郝静偶尔会这样想。
夏克一屁股坐在郝静正对面的桌子上，以他的身高甚至都不用踮一下脚，离窗子很近，向外望便见不少人从教学楼里出来，向校门走去，有老有少。
用胳膊撑着书桌的边缘，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寻思一小会儿，“家长会结束了。”
郝静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