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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雾中来(1 / 1)

如果那是一场梦,痛苦却是真实存在的,狠狠掐住皮肉,也没有办法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漫无目的像是走在浓雾中心,雾外他是怪物,雾中他是求救的人。

那又如何呢?就像再怎么努力总有些事不如人意,夏梦赌博一般的选择,觉得兴许有了孩子自己的丈夫就会手下留情,留存那么一丝人性。

可周仁是个偏执到疯狂的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自责愧疚捶胸顿足的时候,外人看来那是个极其耐心爱妻护子的丈夫,甚至不像是装的,而有时会异常暴躁,打折了数不清的竹竿,把水果刀架在妻子儿子的脖子上。

当夏克躺在被子里嗷嗷待哺,周仁将夏梦按在床上,膝盖跪抵着她的身子,一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稀薄的空气一度让夏梦晕厥过去,他们的儿子眨着眼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心灵感应一般嚎啕大哭,这令周仁更烦躁了,扯着包裹着夏克的小被子伸出三楼窗外以此当做威胁夏梦跪在地上向他求饶的手段。

打完呢?周仁却又跪在地上一次次扇着自己的耳光,如此往复无限循环,现在看来他就是个精神病患者,然而那时当事人无法挣脱熟悉的圈子环境,几年下来天之骄女,那个年代难得的大学生,夏梦的生活让人大跌眼镜,可这是当年她自己选择的爱情,跨越阶级的浪漫爱情并没让她幸福,想到这儿夏克觉得有些好笑,笑夏梦的蠢。

“那你外公呢?”郝静冷不丁问道,这家里并不像还有其他人的样子,虽然东西都在,可铺满了灰尘。

“死了,气死了。”夏克恍惚梦回那次被啤酒瓶砸的脑袋开花的夜晚,仅仅隔了一天,夏梦就得到自己父母在同一家医院猝死的消息,夏克的外公是心脏病,老早就搭了桥,外婆高血压,经常眩晕,常年高压180,有的时候吃药都降不下来。

外公猝死那天,外婆也受了刺激,而夏梦忘在家里的移动手机有五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自己的母亲。

郝静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石头压住了一般,很闷,“那你妈妈……”

“她也死了。”夏克回答道,他回忆着,外公外婆死了之后,夏梦办完丧事,拿着医院鉴定的家暴证据和周仁那么多年经济犯罪的证据,一并去了公安局,只是这代价有些大,父母的死亡终于戳破了她多年以来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彩色爱情泡泡,往昔的一幕幕如同浪潮在大海上翻出的泡沫,太阳一出来便消失了。

夏梦并非不坚强的人,只可惜她只在阳光下行了几步,就消散了,“她有重度抑郁,在我还没搞明白抑郁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啪的一下就从单位楼顶跳下去了。”夏克继续说道,那不是痛苦的神情,反而是共情之后的释怀,他没有怨怼,反而很能理解夏梦的选择,那是她的人生。

夏克努力过,努力让妈妈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自己爱她,还有自己值得让她留恋以后的每一次日出日落,但很明显失败了,她只是生病了,夏克如此想。

郝静听得心惊肉跳,本以为夏克是在放纵自己,而现在,她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甚至共情到替他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突然想起那些丢石头砸窗的人,指着窗子问:“那些人为什么不等着你爸出来再要账?”

“哈哈,他出不来了,他癌症都扩散了。”夏克像是在说什么喜事一般,忽来了兴致,“他酗酒很严重,后期不喝手一直抖,周仁案子了结前,我妈逼着离婚了,这房子当时在我外公名下,他们毛都拿不到,孤儿寡母,只能三天两头来吓唬一下,谁知道周仁在外面惹了什么人,多少年还这么记仇。”

郝静明了一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她恍惚看见了夏克人生中铺满荆棘的一路,沉默着坐在他身边,迟迟没有再开口,她倒是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打了几遍草稿,但一切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了,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别觉得我可怜。”黑暗之中,夏克的声音如同深潭一般深邃,在这个夏天里,听起来孤寂冰冷,像是落队的孤狼,冒着风雪,穿梭在密林,寻一个生的希望。

“你就是你,夏克就是夏克,不是谁的儿子。”郝静回答。

“嗯。”

夜已过半,节奏规律的蝉鸣已经变得歇斯底里,偶尔的间隔显得那么漫长,这个夏天终于要过去,只需要一场雨,很快就要披上外套,秋风不经意带来萧瑟的凉意,吹进人的心里,郝静仔细看着这个漏风的破屋子,真正做到冬凉夏暖,两人笑得苦涩。

“要不我送你回家?”夏克岔开话题,他也有些尴尬,这个环境确不是能够招待客人的地方,可他只有这一处落脚的地方。

“我妈没打电话,说明他们今天也没有回家,你这个腿脚,还是算了吧,今晚就在这儿凑合凑合算了。”郝静抖了抖手里的学生手机,粉色小铃铛在夜里发出悦耳的声响,一句话刚说完,便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她不是个矫情的人,既来之,则安之。

“那你上沙发上睡。”夏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郝静瞧着他那副不大好意思的样子,起身躺在了沙发上,夜深人静,“周末,我们除草吧?”隔了半晌,她闭着眼问道。

“可是……”夏克被这么一问有些发愣,片刻缓过神,想起自己家那荒草丛生的院子,不免有些顾虑。

“怕什么,要是能把人怎么样,他们早进来了,就是因为他们拿你没有办法,才总是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此话一出,连郝静自己都有些吃惊,到底从哪里学到的勇气,不久之前自己还只是个能少一事则少一事的人,偷偷的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夏克,似乎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害怕被触及的地方,再勇敢的人都会有这么一个十足恐惧的东西,而这大抵就是夏克最为不愿意面对的,如同粗壮的树根,从他幼年开始就盘踞在心上,已然深深埋入潜意识里,郝静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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