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天蒙蒙亮，林英脚边放着两个装着被子的蛇皮袋，上头还堆着个红白格子的行李包。
她准备和丈夫黄国华一起去鹏城务工，听人说沿海城市好找活，工价也比内地高，比在家里种田强多了。
丈夫这两年也在北方打工，一年到头手上却没个积攒，林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家里地里的忙活，没个清闲的时候，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多少。
且农村的夜晚黑黢黢的，他们家住在最村头上，房子边上和屋后都是成片的树林和竹林，晚上清幽的骇人。
林英在娘家时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住一起，所以每到夜色降临，家里只有她和孩子的时候，她心里就害怕的不行，都是草草的做好了晚饭，端进房间里吃。
基于以上几个原因林英不顾婆婆的反对，坚决要和丈夫一起出门，即便她也舍不得孩子。
两个孩子心里大概也预感到妈妈今天就要出远门，早上她起床的时候，两个孩子也跟着起来，非要缠着她。
林英也想和他们多待会儿，便把他们带在了身边。
等车的地方是在林英娘家附近的一个桥头上，地理交通位置极好，去往邻近几个市的车辆都要打这里过，大桥成了过往车辆的一个停靠点。
住桥头边上的村名借着地理之便，开起了小卖部，旅馆，修车店。
路边上还有摆着卖菜，卖早点的，空气里漂浮着炸油饼的葱香味，林英吩咐黄国华去给两个孩子买油饼，自己则蹲下身来和他们说话。
两个孩子都瘦巴巴的，小脸黑红，穿着短袖的小褂子和裤子，脚下踏着塑胶小凉鞋。
从早上起来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也不说话。
林英看着一阵心酸，忍不住把他们搂在了怀里，交待道：“你们在家乖乖听奶奶的话，妈妈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新衣服，带好吃的。”
女儿书悦今年四岁，年纪小好哄些，眨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乖巧的窝在她怀里点了点头：“悦悦会听话的。”
儿子书明已经快六岁了，他从小就是个性子沉闷的，此时只紧紧的抿着嘴不说话，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林英摸了摸他的头：“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让着妹妹，不要让人欺负她，知道吗？”
黄书明不说话，只抿着嘴倔强的看着她，林英的眼中也涌上了一阵湿意。
正好黄国华拿着油饼走了过来，林英接过他手上的吃食分给了两个孩子。
油饼黄亮亮的，冒着葱油香味，对于兄妹两个来说是难得的吃食，书悦欢喜的接过饼，吃的一脸满足。
书明只是拿着油饼发呆，林英看着他的模样也难受，怕自己忍不住在孩子面前哭出来，便站起身别过了身子。
来给女儿送行的梁淑芬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要不你就别去了，儿离不了娘，娘也离不了儿。”
林英望了眼不远处跟人递烟寒暄的丈夫，咽下眼泪，坚定的道：“我要出去，这两年年成不好，黄国华在外面也没攒下一分钱，我出去了不仅自己可以打工挣钱，也能够管管黄国华，我要给孩子们一个好的生活条件。”
梁淑芬知道女儿是个倔脾气，也不再劝她，叮嘱她不要和黄国华吵架，好好过日子，保重身体之类的。
说话间去往省城的大巴车已经停在了桥头，女售票员操着江城话对着路边候车的人喊道：“江城的，去江城的赶紧上车，马上就走啊。”
书明的小手紧紧的扯住了林英的衬衣下摆，黄国华走过来一边搬行李，一边催林英：“别磨叽了，车马上就走了。”
林英不理他，蹲下身来紧紧的搂住两个孩子，只重复的交待他们：“在家要听话，妈妈出去会挣大钱，回来给你们买好东西。”
直到大巴要启动了，黄国华又来催促，林英才不舍的放开了两个孩子。
书明依然拉着妈妈的衣裳不让她走，书悦情绪也受到感染，拉着林英的衣服哭得可怜巴巴的：“妈妈不要走，我不要新衣裳，不要好吃的了，我要妈妈。”
“妹子，车子马上就要出发了，你到底走不走啊？”售票员也开始站在车门口催促。
梁淑芬忙过来帮忙哄孩子，林英狠了狠心，撒开了两个孩子的手，快步上了大巴车，不待她坐稳，车子就启动了。
林英忙站起身冲着车窗外望去，只见书明牵着书悦的手跟在车子边上追，不一会儿就被汽车甩在了后头。
书悦哭得撕心裂肺的，林英也肝肠寸断。
林英运气不错，一到鹏城就进了一家效益很好的钟表厂，黄国华找到一个相熟老乡上了建筑工地。
夫妻两个隔着大半个城市，他的工钱林英能够拿到手上的仍然不多，每次不到发工资就预支了大半交给牌桌，还和工地上的那帮人称兄道弟，论起江湖义气来，几次打架斗殴进派出所。
林英一次次的失望，偶有离婚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但她受到的教育终究太古板了。
又想到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忍了下来。
索性两个人不用日日待在一起，她工资也不错，不用看黄国华脸色吃饭，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的过了下来。
后来工厂搬到别的城市，林英不愿离开鹏城，她手上也有了点积蓄，不想再给人打工，便开始试着摆路边摊，卖盒饭。
虽然很累，但收入相当不错，她把黄国华也弄到了身边帮忙。
这期间夫妻两个虽然时有吵闹，日子却也过起来了，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和餐馆。
林英以为苦尽甘来，在鹏城扎稳了根，可以把一双儿女接到身边团聚了。
这时高利贷却找上了门，原来丈夫在外面赌博欠下了钱，十多年的辛苦一下子没了大半。
林英再也没了力气和丈夫争吵，不顾男人的赌咒发誓坚决离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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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英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头顶光秃秃的房梁，只觉得梦中的那十几年好似她亲历一般。
她耳边似乎还飘荡着鹏城人的白话口音，可床头贴着的挂画上分明印刷着大红色的1992年。
一只黑瘦的小手拿着块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