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中。是岁,大旱。
“哎,啷个办哦【注1】。”蒋老汉坐在田埂上,抬头看着烈日当空,眼里是蓄积的浊泪。
天上干净的很,地上也干净的很。
土地龟裂,一根绿苗都没抽出来。放眼望去,竟能一眼看到十里之外。
“啷个办呐?”蒋老汉低下头,用满是裂纹的掌根擦了擦黢黑的脸上流下的一滴泪。
远处看,一个干瘪的小老头缩成了一团。
“别哭了,爹。”蒋为舟端着碗水过来送给蒋老汉。蒋老汉把她一顿啐:“要死了?水是那么容易得的?不给你妹儿送去!”
“妹妹喝过一口了。她说叫爹爹也喝。”蒋为舟心疼地递上水。
听了蒋为舟的话,蒋老汉才熄了火。结果破口的碗刚要递到嘴边,却看见了大女儿嘴上满是白白的、翘起的皮。龟裂得像他眼前这块土地似的。
“你喝吧。你帮你娘做事也辛苦了。”
蒋为舟闻言垂下了眼眸:“我不辛苦。”她和娘织了半个月的布,步行了三十里地,却换不到一捧的米。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儿从去年9月就一滴雨没下过。
当地请人做了法,又说“笑狗天不晴【注2】”,打死了三四条狗,就是一滴雨都不见。反倒那狗被人们吃的只剩了骨头。
家里的存粮到今年5月份实在是一粒都找不出来了。一开始,池塘里还有点小虾米,小鱼仔,后来他们就开始捉地上的虫吃,再后来,连树上的绿叶子都被人摘光了。他们就开始扒树皮,吃泥巴【注3】。但是现在也熬不下去了,小妹的肚子因为腹胀拱得像小山一样高。
他爹跑了几十里去给有钱人家做工换粮,别人都不要。“你们没米,我们就有了吗?”
一家人到了晚上,只能坐在墙角等死。
“我看好多人都走了。咱们要不也走吧?”蒋母抱着拉不出大便憋得直哭的小女儿心疼道:“去了外地,或许有口吃的呢?总好过在这儿等死。”
蒋老汉沉默了许久,终于点点头道:“走吧。”
天上的启明星还亮着,一家人关上了家门。手上几乎没什么可带之物。月色下,齐齐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走了。路上安静地很,一声虫叫都听不到。
像蒋老汉一家,因为实在没东西吃而迁徙的人很多。
县老爷一家早把粮仓吃空了,不知去了哪。没有官府管他们,他们就只能算是流民,也不知哪里有吃的,只能跟着人走,前面还有人,那就表示还没饿死,兴许就还有一口东西吃。
天微微亮,蒋为舟看到沿途能吃的树都被扒了皮。
走到前面,蒋老汉摸了半天树,扯下了一点点皮,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嚼软了就喂给妹儿吃,自己也算吃了口。
“吃吧。多吃一顿好上路,知道吗?”蒋老汉看着才7岁大的小丫头,身子那么小,肚子却大大的,面黄肌瘦,此刻拼命又高兴地把树皮放在嘴里嚼啊嚼,心里一阵难受地紧,落下一滴泪。
蒋为舟安慰父亲:“我们往南走,南方水多,说不定前面有人还能种粮食。”
蒋老汉点点头。
走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大家饿的头晕眼花。蒋母一个不留神,“啊”的一声跌倒在地,连带着妹妹也摔倒了。
“娘!”蒋为舟要去搀扶,走近了才发现,绊住蒋母的竟是一具尸体。
干瘪的可以透过皮肤看到骨头的形状。
两排肋骨也是高高地撑着。像个孕妇,里面却没有孩子。肚子里空荡荡的。
蒋母见状捂着脸哭泣。哭得也没力气,只低低地呜咽,连滴泪都流不出来。
蒋为舟倒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妹妹的眼睛。
“好妹妹,别看。”
妹妹扒拉着姐姐的手:“我不怕,姐姐。他和我很像。”
听了妹妹的话,蒋为舟只觉得心酸无比。
不知为什么,蒋为舟的饥饿感没有其他人那么强。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吃最少的粮食,干最多的事。
“娘,这个给你。”
蒋为舟捡了尸体边上的一根棍儿递给蒋母,好歹能撑着走路。
“妹妹,你牵着我的手。”蒋为舟牵过妹妹小小的手,软软的,肥嘟嘟的,一摁就是一个坑。
蒋为舟撇过脸去,抹掉了脸上的一滴泪,转过头,直接抱起了妹妹。
“来,姐姐抱你一程。小可怜的,天不亮就跟着我们跑,都没睡够。你在姐姐身上睡一觉,睡醒了再下来走。”
“我怕.....”妹妹软糯胆怯地声音细细地在耳边。小手还紧紧抓着蒋为舟肩上的衣服。
“怕什么?姐姐在这儿呢。”蒋为舟故作轻松地笑笑。
“我怕....我睡着了就不醒了。”妹妹的声音跟蚊子一样。
蒋为舟先是一震,然后笑道:“睡着了怎么就不会醒呢?谁告诉你的?”
妹妹说:“隔壁张蛋说的,他说他奶奶睡着了就不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是不是就和刚刚那人一样啊?他也是躺在路上睡觉,结果就不醒了。”
蒋为舟笑道:“那不一样。你是小孩子。小孩子睡够了就一定会醒的。”
“真的吗?”妹妹凸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蒋为舟。
蒋为舟犹豫了一会,随即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挤出血来递到妹妹嘴边。
“你喝几口。喝了再睡,就一定会醒。姐姐拿血给你起誓呢。”
妹妹一开始不敢张嘴。
但血是温热的,有味道的。
一丝顺着干涸的裂缝进去了。小丫头舔了舔嘴唇,吞咽了一下。
“快点。姐姐举着也累呢。”蒋为舟笑道。
妹妹这才张开嘴,就着蒋为舟的指头吮吸了起来。
吮到蒋为舟面色都泛白了,妹妹这才赶紧停了。趴在姐姐肩上,撇过头去,小手把姐姐的衣服拽得紧紧地。
蒋为舟笑笑,用一只手轻轻拍着妹妹的背:“没事。姐姐血多呢。你乖乖地睡啊。”
赶了一天路,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