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好一会,众人散开,祝星星被人叫住。
祝星星回头,发现是傍晚撞见她和祝小娟吵架的女知青,宋月清,短圆脸,齐耳短发,长了一双招风耳。
“你的手要处理一下。”宋月清掏出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和纱布,“这是我上次去村里赤脚医生那里拿的。”
祝星星刚想拒绝,宋月清直接挽过她手臂,把她带到小板凳旁,摁她坐下。
突然间的肢体接触让祝星星有些不知所措。
宋月清低头替她处理伤口,短发在半空中飘荡,她认真的表情在昏黄的蜡烛光下清晰可见。
祝星星眼睛有些发热。
伤口很快处理完,宋月清欲言又止,旋即,开口道:“你说我多管闲事罢,话我还是要说,你最好还是不要和薛钧熠走得太近,他哥薛钧泽很凶。”
祝星星沉默一会,回答道:“我不想。”
宋月清叹了一口气,给她科普薛家的事。
宋月清是最早一批来到红星大队的知青,她下乡时薛家才被打倒没多久,从村民们口中知道了不少薛家的事情。
薛家是县里有名的大家族,往上数祖上能数到明朝。
据说,薛家祖上明朝时期在京城里当了半辈子官,积累了可观的金银珠宝,致仕后回到县里安养天年。
许是祖上把薛家的官运都用光了,往下好几代再也没人金榜题名,反倒经商还行。
久而久之,薛家的财富不减反增,鼎盛时期,整个县里三分之二的地都是薛家的,薛家名下的店铺房产更是数不胜数。
到了薛钧泽爷爷那一代,人丁稀少,只有薛钧泽爷爷薛文景一人,而且他醉心诗词书画,无心经商,薛家在他手里慢慢没落。
抗战时期,薛文景更是毫不犹疑捐出了大半家产。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薛家被打倒之前,红星大队以及周边几条村的人都靠租薛家的地种田过活。
后来,毫无疑问,薛家被评为了富农,成为了改造对象,当时薛钧泽才16岁。
一夜之间,薛家就成了落入平阳的虎,往日里对他们恭恭敬敬的人瞬间变得高高在上。
虽然薛地主在被打倒前素有宅心仁厚的美称,经常做善事,对于租户也不像别家一样苛刻。
但是有些人就是想着以前薛家人能锦衣玉食,而自己却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心里极不平衡。如今薛家反倒成了地底泥,任人踩踏。于是趁改造大会的时候下狠手,扔石头。
宋月清刚到村里没多久被拉着去看了一场改造大会,也是那一次让她记住了薛钧泽。
当时村里已经开过好几场改造大会,薛家的所有人都被剃成了阴阳头。
改造大会没开始多久,台下就有人喊起来,搅得一团乱,不知道是谁扔出了第一样东西,紧接着是其他人也跟着扔起来。
台上所有的薛家人无一幸免,全都被石头砸到,脸和身体都挂彩了。
薛钧泽把只有四岁吓得瑟瑟发抖的弟弟护在怀里,烂菜叶、池塘里的淤泥、石头全往他头上砸去,血顺着脸颊流下,他微抬头环视了台下一圈。
底下的人神情激愤,不断地往台上扔东西,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
可是台下的宋月清看得清楚,关于那一刻也记忆尤深。
薛钧泽跪在台上,鲜红的血配上充满仇恨的眼神,当眼神接触那一瞬间,宋月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在学校的时候文章写得很好,但在当时那一刻,甚至是之后的每一次回想,她都没办法用语言去形容薛钧泽的恨。
当天晚上,她做了噩梦。在梦里,无论她走到哪里,薛钧泽那双猩红的眼像毒蛇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她。
醒来后,她浑身冷汗,静坐许久还是忘不了薛钧泽那时的眼神。
她想,薛钧泽一定会报仇的。
不出她所料,改造大会之后的小半个月里,当天在台下扔石头扔得起劲的几户人家家里多多少少都出了点意外。
大点的意外就是男主人上山遇到狼摔断腿、屋顶被人捅穿等,小点的就是家里粮食衣服遭老鼠啃。
“星星,薛钧泽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很恐怖。”宋月清最后总结道。
宋月清关于自己亲身的经历的描述很有画面感,祝星星甚至觉得那些的画面在自己眼前如同电影般略过。
祝星星:“不,他很厉害。”
像小叔一样,为了家人会奋不顾身,祝星星在心里补了一句。
“薛钧熠摔过头失忆过,薛钧泽不喜欢女知青靠近他弟弟。”
宋月清一脸无奈,也不继续劝说,只说了句无厘头的话便回屋了。
祝星星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一转身,发现秦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