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烈日当空,骄阳似火,空气似乎都变得闷热粘稠,令人呼吸不畅。那个年代,尤其是乡村,空调还不盛兴,家家户户却都有一顶风扇,此时不开更待何时,可是湿热的空气似乎黏成了一个蒸笼,高速旋转的扇叶也打碎不了它,带来的依然是潮热的风。
蓝田坐在堂屋里沙发的一隅,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身心如坠冰窟。爸爸坐在她的旁边,扭头看到她那耷拉着的小脑袋,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他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他想开口哄哄女儿,可是嘴张了张,话却没有吐出口,最后只呐呐的说了一句:暖暖乖,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在爷爷奶奶的催促下,爸爸最终还是走了,把她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蓝田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无声的抗议着,所以没有看到爸爸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与疼惜。是啊!终究因为抵不过现实,他把宠爱了十三年的丫头“抛弃”在她的爷爷奶奶家,成为一名留守儿童。
连着几天高温天气,骄阳肆意的炙烤着大地。万物似乎都要被烤焦,亟待一场大雨来浇灌。终于,这天下午成片的乌云悄然而至,伴随着几声轰隆隆的雷声,顷刻间狂风大作,不待人们反应,滂沱的大雨就急急的洒下来。一场甘露应时而来,万物趁势而长。
这场雨由大到小,由急而缓,整整下了一个对时,直到夜里三点多才彻底停下。
黑暗中,蓝田睁着大大的眼睛,全无睡意。她认床,还未适应陌生的环境,耳边是奶奶如雷的鼾声。这是来到爷爷奶奶家的第三天。其实,爷爷奶奶也很喜欢她。奶奶怕她晚上睡觉害怕,特意陪她一起睡觉。可是从小到大她不在他们身边长大,对他们的印象也仅仅是过年过节的时候的探望,所以对于突然间的亲密相处,她一时难以接受。
对于爸爸妈妈突然间出远门打工,她也知道一点缘由。回忆一旦打开,便源源不断而来。结合从小到大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父母躲躲闪闪的眼神和谈话中,她也渐渐捋顺了思路。
蓝立和程静是自由恋爱结婚。在他们那个年代自由恋爱还是新奇又陌生的。当时蓝立的母亲,也就是蓝田的奶奶已经为他物色好了一个结婚对象,跟女方家里也谈的差不多了。可是这时半路杀出一个程静,儿子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蓝母百般阻挠,并未成功。也因此蓝母与程静的关系不好。所以二人结婚后就去县城投奔了程静的二哥程柱,并在程柱的帮助下,二人在县城安了家,日子也算过得富足。偶尔过年过节的时候,蓝立会带着蓝田探望爷爷奶奶。
那个时代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依旧很严重,尤其在老一辈儿的思想里。一转眼十三年过去了,程静并未为蓝家生下一个男丁,只有蓝田这个女娃。每次过节探望爷爷奶奶时,蓝田都能从爸爸和爷爷奶奶的谈话中听到类似“催生”,“男娃”,“肚子不争气”等等的话语。直到去年春节谈话似乎更加激化,爷爷一气之下竟然卧床不起,幽幽怨怨间,意思表达很清楚。当年那么反对你们还是结婚了,后来又把你拐到县城,一离开就是那么多年,没尽到孝道,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个孙子,还不能满足,死后没脸见祖宗,蓝家在你这儿绝了后云云……
当时的独生子女政策,蓝立和程静已没有名额生二胎。后来奶奶打听到,夫妻可以去遥远的外地打工,然后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生孩子,等孩子大一点了,再回老家交超生罚款,就可以给新生儿上户口了。磨不过生病卧床的爷爷,程静和蓝立最终妥协了。就在三天前,二人安排妥了家里,然后依依不舍的踏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彻底离开了他们宠爱了十三年的蓝田,和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熟悉的故乡。对于前路,他们俩一片茫然,心中惴惴不安。
蓝田是个乖巧的孩子,虽然不希望父母离开,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的哭闹,也只能无声的抗议了。所以三天了,除了回答爷爷奶奶的问话,她从不主动搭话。
天亮了,因为昨天的大雨,空气带了丝丝清凉。爷爷奶奶醒得早,五点半就开始忙碌起来。蓝田是在凌晨四点多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这时听到动静也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奶奶见她醒了,轻声说道:醒了就起床吧。这几天太热,就没让你出门。今天凉快多了,你跟着奶奶去农田看看,你是不是还没见过玉米长啥样?还有你每次来都喜欢看的小羊,陪奶奶去放放它们。
好。蓝田回答道。放在以前,蓝田会很兴奋,因为这些农作物都是在课本里或者老师的描述里才见过或者想象过,却从来没见过实物。如果爸爸妈妈还在,陪着她一起观看多好!
吃过早饭,蓝田牵着奶奶家那只母羊,身旁紧跟着三个母羊刚下的小羊崽,浩浩荡荡的前往农田。走在乡间小路上,看着绿油油的一片一片玉米田地,闻着青草的味道,蓝田心中的郁气消了一半。突然,走在前面的奶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蓝田身上的白裙子和脚上的米色的小皮鞋,说道:“下次去农田里不能穿这么干净的衣服,容易弄脏。一会儿我下田干活,你在小路边看着羊吧。”
蓝田有些窘迫。昨晚那场大雨,所以田间小路上有些泥泞,此时她的米色鞋子上不小心蹭上了一些灰色的泥巴。她看着奶奶身上那有些破旧甚至有些肮脏的衣服和脚上的灰色胶鞋,心里默默记住了。从此以后,她把爸爸妈妈给她买的那些漂亮衣服和鞋子都收了起来。等她想起再穿的时候发现都小了。奶奶也会时不时根据她的生长发育给她买衣服鞋子,但是都是奶奶的审美喜好买的。直到蓝田高三,妈妈回来,看着蓝田的穿着打扮,抱着她偷偷抹眼泪。蓝田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打扮是那么老土。不过,蓝田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不提。
蓝田没放过羊,总是担心母羊跑远或者三只小羊崽跑丢,所以她紧紧的抓着母羊脖子上的牵羊绳。可能是看到前面的青草更茂盛,本来安静吃草的母羊突然抬头往前跑去,正在发呆的蓝田一个不注意,踉踉跄跄,眼看就要一头栽到旁边玉米地里一个小水坑里,心里暗自想到:糟糕!身上白裙子要不得了!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腰上一紧,人却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栽倒。她意识到不对劲,猛的睁开眼,映入眼中却是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再往下看是挺拔的鼻梁和一张紧抿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