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在这一刻混沌起来,之后的内容露执就记不得多少了。
她想,这样圆满的婚约,才应是谢屏本该得到的结局。
以他的性情才学,以他的权势身份,他配得上这一切;以他被自己牵累的前生,以他的曲折和可怜,他也理所应当得到这一切。
而自己呢,上一世那个谋害她全族的仇敌,起手就被谢屏利落除掉,她已经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蕴蕴,别发愣了,去把食篮拿来。”
窗外旭日正当空,燕文珠一句话打破她的神思,于是这个与自己关联不大的梦被她暂时搁置。
饭毕,露执才想到今天是阿爹受审的日子。
“阿娘……”她收拾起桌上的碗盘,犹犹豫豫地开口,“今日是头次会审,阿爹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
露舟捕捉到姊姊的疑虑,清亮的声音抢在了燕文珠开口之前,“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阿爹是清流君子,必然不会跟东宫勾连。一定是那些朝臣故意往阿爹身上泼脏水,把旁人的罪名套在了阿爹头上。”
李氏连忙推了露舟一把,秀眉倒竖着提醒她噤声,“茵茵!国朝政事也轮得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言置喙?咱们身陷囹圄,一言一语都得嚼碎了说,若是落人口实,日后你阿爹在朝中如何自处?”
燕文珠抬手将鬓边新生的白发掖到耳后,淡淡向李氏母女望了一眼,“只怕是,没有‘日后’了。”
李氏和露舟面有惑色,未尝领悟她话中之意,正待追问她时牢外又传来了响动。
“这便到了,老先生快请。”
是一道男子朗润如玉的声线,露执听得声音熟悉,抬眼看去正巧撞上那人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昨日打完了照面就没影儿的左侍郎宋大人,此刻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宋霜洵具服前来,向露执郑重拱了拱手,歉仄笑道:“我负荆请罪来了,请嫡娘子原宥。”语罢示意身旁须发皆白的医士入监牢,又熟练扯起谎来替自己开罪,“昨日一出部署,我就替娘子去寻医士了,可谁知宫中骤然传信过来,要刑部和都察院的属官即刻入宫面圣,在大内耽误了多半日,及至深夜陛下才放了人。我心知娘子还在等着,上晌结了部中事务就十万火急地赶来,望娘子切莫因此事记恨于我。”
他一番话说得诚惶诚恐,露执心下也信了七八分,侧身朝他敛衽还礼,“大人公务缠身尚肯替我家奔忙,我感激还来不及,何敢怪罪。”
那厢医士领命入内,步履有些蹒跚,宋霜洵想要接过他笨重的黄花梨药箱,在触及提手边缘的时候却倏地一下弹开,片刻飞快换了左手来接。
而适才的右手发了力,笼在袖间青筋暴起,似是痉挛之兆。露执将他袖底的小小动作看在眼里,微觉讶异,却并未贸然问询。
医士先俯身探看燕文珠的脸色,又取出棉纱覆在她手腕上号起了脉。左侍郎事先已将潜肠的解药给了他,为防邱家人起疑,他还要配合左侍郎在她们面前演完这出戏。
俄顷他舒了眉,抬手向燕文珠温声道:“夫人不必忧心,是暗市里流通的寻常蚕毒,老朽箱储之中便有解药。”
宋霜洵抱臂倚在门前,眼见着燕文珠服下解药,心中连日来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他目光放空,转而望向露执的侧脸。
先时对这位嫡娘子的怜悯,虽然说是顾念两家长辈间的情谊,多半还是因为她这张肖似亡妻的容颜。
邱穆在三堂会审的第一日就服了罪,诸如取证画押的后续事宜随之迎刃而解,他不忍让露执苦等,午后便去找程负拿了解药。
他原本以为,邱穆即便打算招供,至少也得在会审上扛过几日以彰忠勇。谁料今日上晌甫一开庭,他竟面不改色地将桩桩件件和盘托出,凡是有迹可循的控诉皆直指东宫,反倒把自己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到底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更重要啊。宋霜洵暗自兴叹,可若是自己身在邱穆的立场上,未必不会做出和他同样的抉择。
燕文珠服药后掩帕咳嗽了几声,她不便下榻施礼,只得支使露执过去,“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代我谢过宋大人?”
她知道露执惯于执行她的命令,就故意要在外人面前拿出尊长的款儿,好让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如何说一不二,她的女儿是何等柔顺温婉,从而展现出她顺从长辈的好教养来。
露执未作它想,听了阿娘的话,便向宋霜洵倾身欲跪。
宋霜洵忙伸手相扶,“我当不起嫡娘子如此大礼!”情急之下,右手又使了回力,腕处的阵阵酸痛猛地袭来。
这下众人都察觉到他面色发白,他索性不再遮掩,扶起露执后大大方方地笑开。
“佑昶十三年时,我在兵部领任职方主事,后来随着徐将军在煦城抗击流寇,那一战打得旷日持久,想必嫡娘子也听说过吧?”
露执点点头,她记得佑昶十三年四月的天水关一战。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言说主将孤军远行,中了贼寇三千弓弩手埋伏,不仅损兵折将,本国平林以北,此役之后尽沦敌土。
而后主将怯了战,潜身缩首,打着避敌锋锐的旗号于煦城滞留了三月之久,后来陛下径发中旨责令易将,那一战才勉强得胜。
“喏。”他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指了指腕上一条蜿蜒狰狞的暗青色刀疤,“徐将军已亲冒矢石坐镇军前,属臣焉敢不随?这腕伤就是那一战落下的,自此提笔写字,穿衣系扣都成问题。”
他语调轻松,低头笑笑道:“不过仗着战时挂了彩,陛下念我有功,班师回朝的时候从兵部转了刑部郎中职,后又升任到如今这个侍郎的位置上,总还是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祸福相依的老话。”
露执心头微震,似为他话中洒脱之意所触动。宋霜洵话声一顿,正色向她躬身颔首,“这也是我想告诉嫡娘子的,眼前一时受困不足为惧,只要厘清得失,静心参悟,说不定前头就有天大的福报候着娘子。”
他不是平白无故起了说教的心思,会审之后,邱家行将成为权术倾轧下的风中飘絮,三年五载间绝无出头之日。
邱穆很聪明地撇清了自己和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