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杰叔嘴中小声念叨着刚刚在房契上见到的印章名字,他不姓暮,也不姓林,可为何他和林小姐长得如此相似,怎么会有这样像的两个人。屋内烛光微弱,好似下一秒黑暗便要吞噬掉所有,这个看似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很多的男人陷入冗长绵密的回忆之中。
杰叔的家族世代做的是走商买卖,贩夫走卒,都说走商一行是‘商’里面最低等的,但什么生意规模做大了,钱财进益那自不必多说。从大邺到疆外,杰叔一家几十年走过无数大小城邦,伴随着随时丧命的高风险,走商带来的收益也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丰厚。他自懂事就跟着父亲商队天南海北的闯荡,历了不少风雨险阻,见了不少世间险恶,父母给他寻了最好的拳脚师傅授他功夫,他也不负众望,早早成才,十三岁就承了父亲的位置,做了走商一族的当家人。
因伴着随时丧命的危机感,走商里面的男子成婚都会早些,还不及弱冠孩子便能打酱油的大把的是,杰叔的父母也自然希望他能早些成婚,开枝散叶。但好似冥冥中自有安排,给他安排的几次相亲对象最后都没能成事,他那时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只觉得世间辽阔,无拘无束的到处走正合了他的心意,直到他遇见了她,他才明白什么是话本子里面说的‘乍见惊欢,再见亦怦然。’
十八岁那年他带着一队人去天都城走生意,几人在当地一家有名的饭庄用饭,他坐在二楼靠近窗户的位置欣赏街景,许是特别的缘分,许是他的运气,他无意向窗外一瞥,便见到那个让他记在心底一辈子的女子。
他还记得,她头戴帷帽依旧难掩绰约身姿,带着两个侍女从马车上下来,帽纱遮蔽了她大半个身子,可却隐隐能看见她纤瘦的腰身,好似蒲柳,软韧惑人,那日的微风轻轻撩开她面前的那层薄纱,他坐的高,自然瞧见了那微微一露的倾国之色,有惊叹有怀疑,这世间怎会有女子生得如此美貌,他痴看得竟羞红了脸。
那日的遥遥一眼,他便像是被夺了心魂,为了再能见到她,他日日都去那家饭庄吃饭,几番打听后在掌柜那里得知她竟是那家饭庄的东家,那女子总是想寻些大邺不常见的香料食材,搞得掌柜很是苦恼。他去过的地方多,见过的香料也多,恰巧她想要的东西他能寻得到,便在掌柜的介绍下认识了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他还记得那天,她与他一个屏风之隔,她客气疏离的叫他多寻些番邦香料给她,给出的价格很是优厚,只他当时光顾着紧张,她接连问了好些遍对给出的价格满意否,他红着脸竟都没答出来,实在露怯。
接下来几次的供货这位林小姐都很满意,之后就有了更长久的合作,他在各地给她寻找香料,费钱又费力,于利上绝对是不划算的买卖,但他那时跟疯魔了般,有钱赚的生意也不走,一心为她找想要的东西。只因这些香料是她想要的;只因每次交货她都会亲自在场;只因这是他能见她最为正当弥足珍贵的机会。他太喜欢见她看见到香料时那种开心雀跃的神色,她太过好看,是那种不敢让人直视的好看,仿若是自带光芒的珍珠白玉,显得周围一切都那么平凡暗淡。几番相处下来,他亦觉得她是个有原则,想法成熟,行事厚道的生意人。她不光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还是一位品行贵重,真诚坦率的‘夫人’,这让他觉得肖想她的自己是何等的羞愧。
她能开心让杰叔自己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过去的十几年他从未有过这样幸福溢满全身的感觉,再赚钱的生意,再大的家业也没她的笑容带来的影响大。为能继续让她开心,能够见到她,最后一次他走了一年之久,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她交代他要寻个名为“辣椒”之物,这个东西他从未见过,他带着他的商队东奔西走,四处打听,所以回来的便晚了些……
待他重返天都城时却得了她的死讯,他当时有如雷劈脊背,痛彻心扉。他知她是暮言之妻,江南首富林氏独女,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与她除了香料之外更多的关系,可他知道自己心里爱慕她,敬仰她,深深隐藏又如烈火焚心的暗恋,他只想默默的为她做点什么,只要她能开心他便觉得心中无比畅快,她仿若是他的神明主载,她活他活,她死了他便觉得活着也是无趣。
他半死不活消沉低迷了数日,竟听说长公主要下嫁暮言的消息。林小姐尸骨未寒,可他的丈夫却要与皇室公主喜结连理。天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没有良知道德的男人,又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皇室公主?他愤怒到丧失理智,又仿佛想通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公主选驸马,驸马的正妻原配便死了,甚至连林父在女儿逝去后也变卖了产业,隐匿了踪迹。他心中愕然,愤怒到浑身颤抖,林小姐定是被皇室和暮家害了命。她不能就那样死的不明不白,她的冤屈由他来申张,他要为林小姐讨来那些害她之人的性命,但做这些丧尽天良之事的却是大邺最有权势之人,正途永远无法为小姐报仇。
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靠他周围这群卑微如杂草的兄弟姐妹来帮林家伸张正义,他做走商的,认识的人太多了,他将林家的遭遇描述给弟兄们,弟兄们走街串巷再传给大邺各处的弟兄们,短短一个月,长公主不知羞耻,暮家将军负心薄幸之名传遍天都城及周边城池,民间骂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甚至有的茶疗还编出来话本子唱给民众来听,皇室的脸面被拉踩到地上践踏。当时的赵帝气急,派出羽林军四处搜罗散步消息的人,抓到之后当街杖杀,场面极度血腥恐怖,而他亦是在被抓捕的过程中被铁棍敲坏了脊骨,若不是自己命硬,怕是也死在那时了,只是他再也直不起腰来。
他不怕死,亦觉得如果为她而死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成全。他能动弹之后,又有了新的打算,既然他们不怕民众的骂声,那他就到边境收买兵马,打到皇城里面,他有许多的钱,他可以散尽家财,拼尽性命,只为了掀翻了这个狗皇帝。可林父的突然出现改变了他的主意,他还记得那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者对他说的话:“我不识得英雄,可吾女已逝,望英雄行事谨慎,莫要叫人污了她清白;她虽走,可这世上亦存她心爱惦念之人,英雄若不能一击致胜,激惹敌人只会让她九泉难安,不得往生;望英雄珍重身体,韬光养晦,她若泉下有知,亦会安心感念。”
又过了几年,杰叔听闻了赵彦之的事情,追随年幼的镇北王来到北疆,他感觉这个不受待见的皇子极有可能是未来可以帮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