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山道铺雪青松担雪,一时间了然峰上雪白一片,屋檐上都泛着晶莹剔透的雪光。
明微道长从睡梦中醒来,他手指一掐算得自己大限已到,就是今日了。
面上却不显戚容,淡定地来到衣柜前,从最深处找出一套月白的衣裳穿上。
又揽镜自顾左照右看,把自己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把白花花的胡子梳顺了。
几百年前,道长就和他的相好约定,两人死后在奈何桥边相见,一起投胎转世。
百年不见,可不歹把自己拾掇好看了,给意中人留个好印象。
装扮整齐后,明微道长终于坐到了案几前,悠然地泡上一壶茶香四溢的碧螺春。他看着烛光摇晃,想起大徒弟已经成仙联系不到,就传音入耳召唤来最小的徒弟。
别烬收到师尊的传唤时,正敛了气息站在天峰最高的一颗秃头树上,可还是没有破云阁的楼高。
层层雪花堆积在他的肩头,洇透了衣裳,他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直入云霄的楼阁。
那里,站着他的师姐将离。
今夜,又是一个雪天。
别烬又望了一眼,敛下眸子足尖一点,转瞬就来到了师尊门前。
明微道长抬头,就看见一个清朗的少年裹挟着风雪推门而入,他眉目温润,气质内敛,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比山间的积雪还要寒冷。
别烬恭敬地叫了声“师尊好”,撩起衣袍在案几前坐下。
明微道长给他最喜欢的小徒弟沏了杯茶,两人相对无言,惟能听见雪落的声音,细细簌簌。
一杯茶推到别烬的面前,明微道长开口了,“别烬,今天的雪好看吗?”
他死前可要好好开导这个小徒弟,不能和他一样一条路走到黑。有些苦自己吃了,就不忍让别人也经历一遍。
“好看。”别烬抿了口茶。
“那为什么不藏到屋子里细细看。”
别烬略微抬眸,认真地说:“师尊,放在屋子里雪会化的。”
明微道长捏了个仙诀,别烬手中茶杯里的水蓦地变成了皑皑白雪,捏着杯子的手猛地攥紧。
“乖徒儿,化了的雪就不是雪了吗?”
良久,别烬放下茶杯,缓缓道:“不是。”
明微道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喃喃说:“冥顽不灵冥顽不灵,小徒弟你实在愚蠢。你就不能试一试吗?师尊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你比你大师兄强多了。”
这小子,别别扭扭!
喜欢他师姐从来不说,多好的机会也不把握。
看雪还是看人,他作为师尊,能不知道吗?
别烬不敢争辩,他怕他师尊越说越生气,静静地看着面前茶杯里的雪花。
玉杯青润,雪花莹白,煞是好看!
可能是死到临头了,也可能是实在被小徒弟气到了,明微道长打开了话匣子,打着开导徒弟的名号追忆往事。
“将离的母亲,你知道吗?”明微道长也不等小徒弟回答,继续说道:“那时我受人间帝王邀请,为黎明百姓祈福。祈福什么的都是假把式,重要的是我在宫观内遇见了一位奇怪的女子,当时她是皇帝的妃子。”
明微道长的眼神落在虚处,彷佛在回忆那位女子的容颜,继续说道:“她真的和仙女一样漂亮,但每次来宫观她从不跪拜神像,总是固执地站在那。有一天我实在好奇,就走出来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回答我,但逐渐和我熟络起来,有时也会问我,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
“我回答说肯定有,可实际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离开宫观的前一天,她突然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向上天许愿。”明微道长顿住,眼里是掩盖不了的哀伤。
“师尊,她求的是什么?”
明微道长叹了口气,“你去把将离叫来吧。”
别烬应了声“好”,看到茶杯里的雪融化成了水,端起喝了一口细细品尝味道,才起身往门外走去。
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明微道长问了句,“怎么样,雪水的味道?”
别烬不答,轻轻把门掩上。
将离收到音讯来到师尊门前时,和小师弟别烬互看一眼,手放在门上迟迟不敢推开。深更半夜,能现在找她的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明明能猜到,却怎么也不敢往上面猜。
直到明微道长忍不住,唤了声“进来”,将离才不大情愿地走进屋。
明微道长依然给将离递了杯茶,直接问道:“将离,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现在,他要好好劝解这个二徒弟了。
将离沉默片刻,说道:“窗间过马,镜花水月,都将离我而去。”
明微道长拿茶杯的手一顿,白花花的眉毛拧在一起。
“将离,将离!你母亲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不要囿于深宫,安于一室,做世间最潇洒自在的风。你扪心自问,你有做到吗?”
明微道长的话隐含怒气,但将离也不甘示弱,倔强地仰起头。
“将离将离,就是将要离开的意思。”
“师尊,你今天也要离开我了吗?”
明微道长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摔,“放屁,我是要去地府见你娘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弄得这么悲伤。”
将离扑哧一笑。
明微道长又问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娘亲吗?”
将离思索片刻,“你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明微道长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你换句话吧,我发誓我再也不骗你娘亲的。”
“最后一次。”
“那就最后一次。”
两个人约定好最后一次,用善意的谎言来掩盖将离过得并不好的事实。
等将离喝完一杯茶,明微道长就嚷着要上床睡觉,把将离轰出了门。
将离默默关上门,和别烬一起站在门前。
大雪还在下,漫山遍野都是白色,连走廊和台阶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嗤嗤作响。
别烬随手变出一件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