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絮眉,对!就是张絮眉!当年我还吃过张家招婿的酒席菜呢。”
话又转折,“不过之后没几年,他们就离婚了。还是因为他们唯一的女儿。”
“吉苑?”弋者文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也忘了隐藏本意。
好在老乞食没那么尖的心思,他掩声说:“就是吉苑这个小丫头,当众指认她爸爸出轨,原本是关起门的家事,成了整条街巷的谈资。这婚姻也维系不下去,匆忙离了了事。”
弋者文冷笑,像吉苑的性子。
老乞食看眼身后,放低音量:“自那以后,张絮眉就成了算命馆的常客,没事就来卜卦,买符箓。信神信魔怔了,让吉苑休学就休学,生病就让她喝符水,这个妈当得也不知是真是假。”
……
回去的公交上,弋者文靠窗坐,望着过路风景,眸色深深。
有老人上车找座,特意站到跟前,想挑起年轻人尊老之心。
弋者文陷入思绪,丝毫未察。
老人骂骂咧咧地朝车后走。
*
额头结痂后,纱布就拆了,包括膝盖的擦伤。疤狰狞丑陋,不能碰,不能遮,吉苑就顶着这副面孔在家。
张絮眉始终不问原因,只是给了吉苑几张符箓,和一个顺丰快递盒。
符箓是张絮眉找九斤算了吉苑的八字,说五月犯忌神,不利命主,符纸贴床头和手机壳里,剩余的烧了洗澡,和烧成灰兑水喝。
快递盒贴的寄方是上海九院,吉苑打开先看到张缴费单据,里面是几盒去疤药。
擦了几天,疤褪时的红痕淡了,伤口浅的地方已恢复成正常皮肤。
好久没出门,吉苑趴在窗台上眺海。
天空高阔,蓝到万里,云堕在海平线上。
院子三面搭花墙,张絮眉在伺弄花圃新栽的粉龙沙。
寂静而平淡的早晨。
似乎能窥往后的万万日。
远眺久了,目发昏,吉苑低头,摸出一片过塑的叠方符箓,掀开手机壳,忽闻鸟啾声。
张絮眉也听到了,放下手中的事,循声走到围墙外。
围墙檐下有窝泥燕,每年冬去春来,是熟客了。
吉苑踩了椅子,抬高视线,看到墙外。
张絮眉又拾起那只雏鸟,推来梯子,登高送回窝。
大约一周前,早晨那场暴雨,吉苑浑身是血出现,伴随着脆弱的鸟啾。
当时,张絮眉微不可察地皱眉,欲言又止,缓步下楼。她救了那只雏鸟。
符箓塞进手机壳里,明黄纸,赤朱砂。咔,和手机严缝扣上。
如果真的有神,那就撕裂这个早晨。吉苑心想。
又过去几天,疤全部褪掉,皮肤上留着淡淡的粉。吉苑对镜照看,轻轻碰过,微微痒。
张絮眉和朋友有约,不在家,客厅的檀香在燃。
吉苑走近神龛,观沉暗的佛像低眉。只觉得心间,鼻息间,压着股持续的力。
她走下楼,粉龙沙栽了半墙,开着几颗花苞,花叶点缀有露水,娇艳欲滴。
花圃的泥土上,是被摧落的、枯卷失色的花瓣。
吉苑又听到了鸟啾,很微弱。推门而出,她站在泥巢下,雏鸟头脖歪垂在她脚前,肉翅大张,没了收拢的劲。
泥巢里有三只伸颈的幼鸟,羽翼渐出,老燕子立巢边喂食,时不时扑翅。
吉苑拢了睡裙,并膝蹲下,伸指去碰雏鸟,它肿胀的腹部缓缓鼓缩着,脊背拱动。
老燕子冷眼旁观,它早被放弃了,也活不了了。
吉苑翻动雏鸟脖颈,很快,它便不再动。
弋者文倚在对街墙角,看到这一幕。他不自觉地摸出烟,点燃,狠吸了一口。
他看着吉苑拎起鸟翼,进了门。
算起来,有十天未见她了。
弋者文迈步,进了转角,走到打开的门外。
一眼看过去,吉苑蹲在花圃边,葱白的手指握住铁铲,一下一下地掘土。她的睡裙淡蓝色,裙边荷叶褶繁复,拖在地面。
坑掘好后,吉苑用铲子拨了拨雏鸟。它得生死去,得生死去,破碎的希望,是比摧折肉//体更甚的精神毁灭。
鸟尸倒坑里,推土抹平。
其实狠绝,也算仁慈。
这样想着,吉苑离开花圃,看到弋者文。她偶尔还会头晕,以为是幻觉,越走近却发现越真实。
弋者文拿开手,弯腰,烟头的灰抖散。烟又重新燃起来。
他看到吉苑额头的红痕,嫩粉的,皮肤薄而软。他还看清她的眼睛。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弋者文低声威胁。
她有着很清透的眼眸,能倒映人卑劣的存在。
吉苑淡淡的目光,说不上是什么居心。
弋者文偏脸抽了口烟,咽进喉,胃也热。他指中用力,折断了烟蒂,烟反燎到手,他往身后弹,路窄,弹到墙壁蹦回自己脚边。
弋者文低眼,像被什么刺痛,吉苑喊他,见到的是他动摇的眼神。
“弋者文,你恨我,是吗?”
弋者文咬牙,目光变厉,“你说呢?”
“是。”吉苑简短道。
她忽而又笑,“恨吧。如果能让你活下去。”
弋者文伸出手,指腹擦过吉苑额头,停在新生的伤口上。他摩挲着,说:“你死了,我就能活。”
吉苑笑容倏止,他们之间那么近,有些相似,却不相似。
她说:“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