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微微眯眼,垂下的长睫掩去眸中情绪,望去似是一汪不见底的深谭。
良久,他薄唇忽又勾起,笑了:“好啊,我陪你。”
这话此刻自他唇齿间说出,多了几分瘆人的意味,就好似幽冥的低语,笑也瘆人。
但岁安听不出来。
见谢珏答应,她开心的不行,两眼都放光:“那,那你能让我牵着手睡吗?”
她晚上睡觉须得有人陪着,不然就会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梦魇。
以前她在皇宫,岁安会让皇兄陪她,皇兄不在,还有宫里的侍女。
眼下只有谢珏一人,岁安不得不求助于他。
小姑娘见他许久没回,又轻轻问他:“可以吗,哥哥?”
她喊他哥哥,娇甜软糯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娇意,手拉着他衣角轻晃轻轻晃。
显然在和他撒娇。
娇得不行。
娇得想把她一点点碾碎,再一口口吃下。
谢珏看着她,睫羽微颤,眼尾洇红之际,他目光深寒莫测,落在了少女那张娇笑着的桃花小脸上。
目光一寸深过一寸。
脸上却面无表情,探不到丝毫情绪。
他没回她,沉默了。
可是最后,岁安还是拉着谢珏的手,睡了一个好觉。
只是她睡了好觉,谢珏却是一夜无眠。
——
和亲队伍被劫杀一事,翌日才被安州驿驿长发觉。
此逢乱世,土匪作乱杀人越货已非稀奇之事,偶有百姓路过看到也是匆匆离开,不想惹上麻烦。
本该酉时到达的队伍,却是翌日巳时都未到,距文书上记载的时辰差了不少,安州驿驿长方意识到事情不妙,忙领着人去官道上寻,果真看到一副血流成河的惨象。
残肢断臂乱飞,头颅也被斩下滚在血水里,尸体皆是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本来面目,更不知公主是否也已遇害。
安州驿驿站吓得大惊失色,此事有关和亲公主,他不敢轻举妄动,赶紧将此事上报府衙,等待指示。
此处为边陲之地,就算安州官员从这些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尸体里未发现和亲公主的尸体,或是将此事快马加鞭上报京城,也得要些时日,
谢珏是此事罪魁魁首,他自是知晓这些,于是乎,翌日岁安醒后,他便准备带着她离开客栈,堂而皇之地出城。
只是离开客栈前,谢珏还得等这位公主殿下好好地拾掇一番。
清晨,谢珏透出那层薄如蝉翼的纱纸屏风,于朦胧的日光中,冷淡地看着那位公主。
看她洗完小脸,擦完脂膏,涂上胭脂,梳好发髻绑好丝绦,把发簪珠钗别上去……
虽然是个逃难的公主,但她还是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从头发丝到脚都透着股娇气。
还有种春意盎然的勃勃生机。
谢珏懒懒倚在一旁,看她弄完这些提着绫罗裙摆朝他跑来时,他啧了声。
目光却停在小姑娘的唇上。
抹了胭脂,红润饱满,比三月桃花还要娇艳。
她微微张着小嘴,唇红齿白间,那粉嫩的小舌头若隐若现。
男人冷清的眸光染了层雾。
“我好啦,哥哥我们走吧!”
岁安弯着眼对他笑,这声“哥哥”喊得比自己亲哥哥还甜。
甜得能要人命。
这一声娇滴滴的“哥哥”渗入皮肤,甚至血液时,谢珏面无表情撇过脸。
唇边讥诮的笑却散了。
他没说话。
——
出客栈后,谢珏带着岁安出了城。
天色阴沉灰暗,寒风冷冽如刀,出了城门后,冷风呼啸,渐渐大了起来。
岁安皮肤娇嫩,被冷风一吹,那张芙蓉小脸便被刮得通红,天虽未再下雪,但路上积雪深重,她走起来亦是非常吃力。
小姑娘没抱怨,以为面前的哥哥是要带她去陈国,便安安静静的,很乖地跟在他后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谢珏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偶尔会偏过头瞧她,微红眼尾透着笑意。
带着坏的恶劣笑意。
谢珏的确心黑心狠心硬。
他答应了这位小公主,带她去陈国和亲,可他走的路线却愈发偏离陈国。
此时此刻,谢珏带着岁安走出安州城,远离繁华城镇后,带她走向了流民逃窜厮杀四起的地方——安州。
安州过去便是苍州,一处被战火肆虐之地。
这里是边境之地,也曾是战场,成堆的尸体还被埋在坑底。
连年战乱,再加天灾,饿殍遍野,尸山血海,大批大批的流民外逃,往安州迁徙。
越往苍州走去,四周便越荒芜,流民便越多。
谢珏带着岁安逆着人流走,两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骨尸体,以及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流民。
而岁安和谢珏两人站在流民堆里,极其显眼。
气质相貌皆是不俗,穿戴打扮非富即贵,一时间流民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两人身上,诸多人眼露凶恶精光,想从这两人身上抢过财物和食物。
只是当他们把目光从岁安移到谢珏时,便都害怕地收回视线,打消了念头。
这个男人手握长剑,一身嗜杀之气,虎狼之势,一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怕?”谢珏笑问旁边的小姑娘,忽就停了下来。
而此时,见这两人停下,四周流民又朝他们看了过去。
“我不怕。”岁安摇头,她站在谢珏身后,小手抓着他衣衫,“我就是觉得很难受。”
“哥哥,你快些送我到陈国和亲好不好?”
“只要我乖乖去和亲,就不会这样了……”
小姑娘一向娇酥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谢珏眼底的笑一瞬凝滞。
但只是一瞬而已,一瞬过后,男人挑起眼尾,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透出丝丝嘲讽。
蠢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