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钟向窈心头一紧。
盯着车间那双看上去似乎已经变得不耐的眼,抓了抓指尖,脚步停驻在原地并未上前。
但或许是上天都看不惯她这矫情模样了,忽地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将司机的伞吹偏,很快大雨就浸湿了他的衬衣。
见两人不罢不休的架势,钟向窈最终还是没抗住,拎着裙摆倾身走入伞下,待司机打开车门,她弯腰钻了进去。
与外头大雨彻底隔绝,经久不散的湿气终于退却,钟向窈低头看看凉鞋与裙摆沾染的水渍,在求助谢则凛与司机二者间稍作犹豫,随后朝前探头。
“叔叔,请问有纸巾吗?”
钟向窈的声音又轻又软,萦绕在车内,司机闻言笑了笑,将手边的纸巾盒递给她,贴心询问:“钟小姐冷不冷?”
“不冷的。”钟向窈小声回复。
其实是有些冷的。
这天气站牌挡雨不过是心理慰藉,况且钟向窈的衣裙大半都已被雨水打湿,冷热交替自然会感觉到黏潮的寒意,只不过碍于旁边坐着的人,她实在不想麻烦罢了。
周遭重新变得静谧,只剩衣料摩擦的声音。
而刚才让了位置的谢则凛,从上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或许是同样觉得不自在。
片刻后,钟向窈的视野不受控制地向左移去。
车内顶灯微亮,黑色皮质扶手上镶着两颗被精雕细琢的暗红色宝石,低调奢华,往里一寸的位置压着男人的小臂,视线再挪动,曜石黑的表盘矜贵斯文,衬得他的手背骨节愈像白玉扇的扇骨,干净雅致。
钟向窈怔怔地看着那双手,脑间莫名又回忆起波兰那夜,不甚清晰的记忆与凌乱的幻想交织着。
直到谢则凛动了动胳膊。
钟向窈唰地收回眼。
她喉咙吞咽,刻意降低存在感,纸巾擦着胳膊,又手忙脚乱地压住裙摆,试图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在偷看。
车子经过减速带,震动两下后,始终闭目养神的谢则凛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瞥向兀自忙活着的钟向窈。
她仔细地擦拭完鞋面,又去收拾座椅垫。
笨拙的有些可爱,兀自沉浸。
看了会儿,谢则凛出声:“不用忙了,回头有专人收拾。”
“我顺手就弄好了。”毕竟因为她才会变脏。
谢则凛搭在腿面的手指随意敲了敲,听出她嗓音发紧,停顿一瞬,态度很自然地变成对谢家小辈那般温和耐心:“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应该擦不干净。”
裙子虽不滴水了,可钟向窈像只优雅的落汤鸡,不管擦得多认真,待最后坐好时又恢复原样。
她挠挠头发乖乖解释:“但湿着会难受。”
闻言,谢则凛也不勉强她听话停下,平静颔首,眼睫低垂的那瞬间,觑见小姑娘另只紧抠坐垫到发白的指尖,难得觉得有趣,盯向她的侧脸:“你很怕我?”
钟向窈的心头一梗。
以为是幻听的错愕盖过了惧意,下意识扭头,撞进谢则凛深邃的双眸,小声道:“什么?”
谢则凛抬眉:“不然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的视线专注而克制,瞳孔颜色极深,就这么直勾勾地看过来,明明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钟向窈看在眼里,却因着狭长眼型莫名多了几分邪气,像个摄人心魂的男妖精。
心跳在一瞬间怦怦不停,快窒息一般。
“我哪里紧张了。”钟向窈下意识松开手,眼神飘忽地辩解,“你……又不会害我,干嘛怕你。”
见她这副自我洗脑式的话术,谢则凛的眼里似乎涌上几丝笑意,不疾不徐地哦了声:“你就知道我不会害你?”
“啊?”钟向窈眨眼讷讷,没忍住顺着他的话思考,“虽然咱们就小时候见过面,但谢爷爷——”
谢则凛突然打断:“小时候?”
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神色,钟向窈迅速在脑海回想,直到确定并未遗漏什么,才敢迟疑着点头:“不是吗?”
谢则凛表情微妙,没再吭声。
而她又不知道哪里惹得他不愉快了,只得打量对方,像猫咪一样惊疑未定地伸肉垫讨好:“而且你是小叔嘛。”
两人眼神碰撞几秒,盯着她眼巴巴的小表情,谢则凛扯扯唇角哂笑:“也是。”
说完这句,他又重新合上了眼。
看出对方不想再继续聊天,钟向窈松口气,悄悄捏住脊背后的布料抖了抖,短短几分钟就出了一身汗。
这对话简直要命。
想到他们身上仍绑定的婚约,顿时心乱如麻,眼下不过多说几句话就这样,日后要真结了婚,岂非天天过这种日子。
钟向窈侧身靠向车门,单手托腮朝外看。
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对谢则凛,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畏惧的。
大概是在十六岁之后,远赴欧洲学习七年小提琴的钟向窈,在西方文化的逐步教育下,自然而然地拥有了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心智,与极度自主的独立人格。
于是在被告知两家为他们定下婚约的那一刻,钟向窈从未觉得好奇过,而是潜意识产生了不认同与被掌控的厌恶。
多番抗拒下,连带着对谢则凛也有了迁怒心态。
后来她留在国外发展,事业上升期,慢慢将这段婚约抛之脑后,直到三年前谢则凛的那场车祸。
彼时钟向窈与他已有四年未见,纵然知道性命攸关,但也无法为他延期准备数月的首次世界演奏会巡演。
半年后,巡演在奥地利落幕,钟向窈趁休假回国探望。
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时的场景。
十二月底,本该寒风瑟瑟的白马巷被暖阳笼罩,谢则凛常居的宅院处于白马巷区最深处,石子路两侧的绿化带亮丽晃目,一眼望见院子里的泳池波光粼粼。
他穿着驼色大衣,白色高领毛衣略微挡住清瘦的下颌线,侧脸精致昳丽,坐在花园草坪中间,笑看面前的大型犬。
那是只毛色纯正的日本土佐犬,高大威猛,当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