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驳驳的雨丝洒在汴河的水面上,与岸边柳枝垂坠下来的身影交错在一起,泛着被雨滴漾开的波纹,细细碎碎,波波点点。
徐羲和伏在三楼的窗边,望着空寂的街道,伸出手想接一捧雨丝,奈何只有点点雨滴,稍瞬即逝。
只顾抬头看天,未曾留意正转过街角的一辆雄壮大气的马车朝这边驶来。
马车停在了丰乐楼前。
车厢门打开,于景策风驰电掣,英姿飒爽从车厢里飞跃而下,紧接着林望舒姿态稳重地从车厢里探出身来,却也动作敏捷一跃而下。
丰乐楼之前只是汴河沿岸极没名气的一家普通酒楼,两人一个前些日子才刚回京,一个向来不爱流连于娱乐场所,对这酒楼未曾留意也是正常。
林望舒第一次在白日来酒楼,不由站在楼前抬眸远看雄壮楼宇的远阔全景。
才一抬头,就看到三楼窗前的一抹倩影。
一袭浅碧的衣裳,大袖微微撩起,露出的手臂肤白如雪,正在伸手接着雨丝,远远看去,腕上两只素纹金镯,即使在今日的阴沉雨天,也正反着光,耀了抬头望着的眼。
林望舒看得出神。
于景策以为好友在瞧这雨,便也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弹到了林望舒身上。见他视线收回,两人笑着走进酒楼。
徐羲和这会儿听到楼下的笑闹声,低头看到门口的马车,她这才赶忙下楼去迎。
隐溪此时正在后厨,她又在后厨。
虽丰乐楼提供午间用餐,但餐制却不似桌椅形制,说改就能改,把午餐让世人接受成为一顿正餐之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加上今日下雨,上午的后厨冷清得出奇,自是不需要隐溪烧火。
而小道姑,此刻正专心致志在跟帮厨学雕萝卜花。
徐羲和走下楼来,在大堂见到等在柜台前的两人,指了指后厨的方向,自己转身走去。
倚在柜台前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林望舒本有些犹豫,堂而皇之进入人家后厨是不是不太礼貌,却见于景策已经迈步走了过去,自己也只好跟在了后面。
三人进入后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蓝色道袍,穿在一脸认真,手上抱着一只白萝卜正仔细雕着萝卜花的小姑娘身上,违和却又极其适配。
听见有走步声,回头望来,眼神清澈,全然没有看透世俗的沧桑,却多了一些洞察人心的清澈。
见来人是徐羲和,粲然笑容已经挂在了脸上,放下刻刀,双手捧着自己才雕好的萝卜花过来给她,徐羲和接过她手心的花,忍不住轻笑,嘴上却叫她赶快去换了衣服下来。
今日天光还未大亮,小道姑就照例起床做早课,在她背道经的喃喃声中艰难爬下床的徐羲和,见她一身道袍也是愣了又愣。
隐溪自小被隐玄大师教养,除了充沛的道学知识灌输以外,生活上都只能勉强吃饱饭,更别说穿衣了,两身被洗得发白的道袍交替换洗,补丁也越打越厚,见观外的女子哪怕身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也羡慕得不得了。
自从住到徐羲和家以后,她便把自己也不充沛的衣橱打开,叫她随便穿。衣服虽无多少,但隐溪已经很满足,自那开始,再没见这小姑娘穿过道袍,没想到,她今日又把这早就有些不合身的衣裳换上了。
是时候给她做几件新道袍备着了,徐羲和心想。
她其实知道这个爱漂亮的小姑娘,今日怎的又穿上了这身。昨日,于景策小公子话虽无心,隐溪也并未往心里去,但心底里还是想证明自己是个顶厉害的小道姑的,因此她也并未拦着不叫她穿着出门。
但徐羲和心里明白,按昨日那小公子所言,他家长辈不信鬼神,那自是更不相信什么术数,他昨日又说亲自来接,怕是打算偷偷安排他们入府,穿这道袍,估摸着是行不通的。
看小姑娘眼神清澈,一脸自信,徐羲和也未说什么,只在出门时,从衣橱里多拿了一身浅粉衣裳,打算等见过那两位公子,临出门时再让她换上。
眼下,两位公子见小道姑一身道袍,满目坚毅,一瞬便相信了她的能力。虽只一瞬,这小道姑便恢复原样,蹦跳着上楼去换衣服去了,但那刻的眼神,却让于景策相信,这小道姑定能解决自家的问题。
徐羲和见那两人,一人在盯着隐溪上楼去的楼梯,一人在望着空无一人的酒楼门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默默走进柜台,翻了翻昨日的账目,又拿过算盘,大致算了算账。
算盘珠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与腕上的素金双镯的叮咚作响声,交相辉映。
正望着门外发呆的林望舒听闻这声音,循着方向瞧去,正看到这姑娘一手翻着账簿一手拨着算盘,额前一缕发丝垂坠下来,随着拂来的微风,轻轻扫过面颊,在空气中晃动。
林望舒瞧着这姑娘,很是好奇。
初见她时,一身面料普通的素色衣裳,畏畏缩缩地站在人群里,当时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瞧见她被人推落水中急忙去救,救起后却是礼法周全,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让他好奇。
再见是在先德楼,她满面不耐地跟那文人谈论佛法之道,肉眼可见她的兴趣全然只在那幅挂画上,他与于景策虚心请教她所说的那司天学,却被她语气疏离一带而过,让他好奇。
幸而又凭一张宝津楼的点茶会请帖邀到她一同前往,现在细想,瞧她当时只顾看那些茶碗工具,也并非真的是对王公贵族的点茶会感兴趣,倒像是为这酒楼的重新开张在做准备,而后三人一同在金明池西岸吃鱼生,他原以为她会像一般女子那般细嚼慢咽浅尝辄止,却没想到她吃得酣畅淋漓,一顿鱼生,三人极其尽兴,让他好奇。
昨日在丰乐楼,原本只是想看看于景策口中的薛老先生亲手打制的崭新模样的桌椅板凳,这才答应一同前来,却没想到,这丰乐楼不仅是她家开的,这声势浩大震惊汴京城的新式桌椅,竟是她画的图纸,让他好奇。
今日楼下一瞥,偶然看到她腕间的素金双镯,当下世人,皆以玉石为上,凡是算得上高门大户家的女子,或羊脂白玉,或和田黄玉,或翡翠玉石,即使品质有高低之分,但起码都会佩戴一二,而她,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