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筠拿着字条来时,神情算不得平和。顾长明直觉发生了什么事,却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消息。
——沈惊阙逝。
短短四字,字字分明,就那样映在白纸上。
他认得字,可这样看,竟理解了好半天。
沈惊阙——逝?
怎么可能!
沈惊阙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天资聪慧从不失手,明明离了战场,她怎会……
她怎么可能会死!
顾长明站在皇宫外,二指紧紧压着纸条,看似不动声色,内心的惊涛骇浪已将他盖过。
顾不得许多,他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四个字,匆匆往外走。
不信,他不信。
沈惊阙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
他要亲自查清楚。
结果清晰又残忍,顾大将军查了又查,却改变不了事实。
沈惊阙,死了。
他的死对头,战场上与他交战了十年的宿敌,在战争平定后,死在了城门口。
荒唐!
顾长明仍是不信。
“将军?”枭筠看着顾长明的神情,颇为不解,小声开口,“沈惊阙一死,缙国便无人可与将军匹敌了,咱们……”
他话未说完,很快噤了声。
将军的眼神又冷又沉,凉凉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能伸手拧断他的脖子。
“沈惊阙。”他开口,字字句句好似裹着风,脆弱又易散,“她不会轻易死。”
他往门口走去,枭筠大惊,赶忙将他拦住。
不对劲,将军太不对劲了。
可是……为什么?
枭筠不解。
沈惊阙死了,对他们而言,不应该是好事吗?
但他不敢往下说了。顾将军很不对劲,他似乎才注意到。
深夜,顾长明回到将军府。
他的步子很沉,每一步都似费了好大劲,像是踩过古战场的残阳,落下一块又一块带血的脚印。
月光很亮,映着庭院微微合拢的花。已是开春,入夜的凉意如潮水涌来,将他层层裹住。
一步,又一步。
每走一步,都是一瞬刀光剑影间她的眉眼。
她的眉眼是凌厉的,像她的剑,一旦出鞘便要见血。
沈惊阙其人,在用兵上一等一的强,思维周全手法诡谲。她像烈阳,热烈又灿烂,在他看来又很像大漠的月,有种道不明的感觉。
第一次正面相撞时,他还记得沈惊阙的眼神,冷然中带着很细微的好奇。
“——你就是顾长明?”
后来,他们在战场“熟络”起来,沈惊阙再见他时是咬牙切齿的。估计她没遇上过他这么难缠的对手,一缠就是十年。
“顾长明,你倒真如长明灯一样。”
顾长明很难说清对沈惊阙的感情。有点像英雄相惜,又有点不像。他了解她,就好似她了解他。
成年累月的情感被塞北的风吹成斩不断的杂草,又密又乱。他能在战场上与她短兵相接、以肉相博,能在战场上用剑刺入她的肩膀,却不能接受她死在了自己国家的城门口。
他派去的部下在缙国的郊野寻了又寻,最后望见有蝴蝶绕着一处枯枝在飞。他们顺着走去,有一块骨笛挂在枝上,沾着暗沉的红。
这骨笛顾长明曾见过许多次。沈惊阙喜欢戴着它,将它挂在心口处,战场上亦是如此,偶尔会从她的战甲领口处划出。
它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唯独不可能出现在他的手中。
可如今,那骨笛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温凉。
池中月也清亮,好像当年仰头看见的那轮。恍然间他又回到大漠,风沙肆虐,风雪迷眼,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你来我往的兵法相搏,和站在对立面的沈大将军。
直到月隐入云中,他再看不见光,亦窥不得当年明月。
和她明媚双眼。
京城的夜与大漠是截然不同的,似乎总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雾,低语、筹谋、秘密,全都埋在深不见底的雾中,在清晨随风散到看不见的角落。
沈惊阙盖着锦被,睡得正沉。
天光大亮时,故人入梦来。
那人一身明黄色龙袍,眉眼清朗,眼底有很柔和的光。分明一张少年的脸却总显出几分老成之气。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温和而稳重。
那是她的陛下。
她宣誓过要效忠一世的陛下,缙国的皇帝,轩辕锦墨。
轩辕锦墨注视着她,眉间带着抹不去的忧愁。沈惊阙上前两步,却总和他隔着距离,碰不到摸不着。
惊阙。
他这样唤他,眉目温柔。他说,惊阙,你要好好的。
沈惊阙张了张嘴,却哑了声,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想问很多,想问他为什么缙国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想问他为何会被廖枝囚在宫中,想问他现在可还安好,想问她该怎么做才能万全。
可最后,他只是摇摇头,转过了身去。
又是一声很长很无奈的叹息。
……
沈惊阙睁开了眼,眸中似弥着大雾,有刹那的迷茫恍然。
她很快坐起身,拍了拍脸颊迅速调整好状态。今日休沐,不必上朝,倒是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只是瞧顾长明昨夜那般,应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现在有些好奇了。
梳洗过后,穿戴整齐,沈惊阙走出房门。庭院没有人,她又往前厅走去。
穿过拐角,视线豁然开朗,顾长明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似乎在看手中的什么东西。
听见动静,他很快蜷指将那东西握住,抬起头来看向她。
沈惊阙愣了愣。
他的眉目很冷淡,瞳孔不像往日那般有神,仍穿着黑色袍子,身上没佩环玉。
她有些疑惑,但心里也明白此刻不宜找话,当机立断将脚尖转了个方向,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