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夜深,月上梢头。
弄堂的简陋小院里来了一位贵客。
“参见太子妃娘娘。”
二十出头的太子妃,仪态端庄,和颜悦色地将孟瑶从冰冷的石地扶起,“不必多礼,你为殿下与本宫付出如此之多,你想要什么?若本宫能办到,皆应你。”
吃过那么多暗亏,孟瑶深知眼前这位最会收买人心,端的是贤良淑德,背里却是蛇蝎心肠,上次便是听信她的安抚之言,坐以待毙,才落的阴阳两隔的困局,“奴婢有殿下与娘娘的赏识便觉万幸,不敢妄求。”
今次,她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太子妃听言,笑颜微展:“你若不好决意,本宫为你想了一道好赏赐,文秀。”
一身凤冠霞披捧至眼前,上面搁着一道明黄色的帛纸。无论是这红,还是这黄,都刺眼的很。
孟瑶连忙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耳边响起文秀的声音:”太子口谕,特封楚孟瑶为良娣,即日入住东宫。”
“住”字被刻意重读三分。
三年前,家父未蒙冤入狱,她曾幻想自己能够入主东宫,受尽太子殿下的宠爱。三年后,一道太子口谕,她被迫入住东宫。
“主”与“住”,一音之异,其意差万千。
端盘中的婚服,她认得,是太子娶妻时太子妃所穿。
旧衣配旧人,真是讽刺啊。
“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娘娘。”
身为东宫典范,太子妃同她“好姐姐”地叮嘱一番,挨过整整一个时辰,方施施然摆驾离开。
夜深,人皆已睡。
孟瑶借月光从床下抽出一套夜行衣,唏唏嗖嗖地换上。
离他越近,孟瑶的心越慌乱。
她加快步伐,越过层层看守,行至最深处的牢房。白日里流的血在寒气的侵蚀下变黑,变硬,凝成黑血块,些微的喘息声从深处传来。她从怀里掏出先前从牢狱头子处偷来的钥匙,开锁后,急急扑向倒在草堆上的人,想看看他是否醒着。
“孟瑶?”虚弱的声音,沙哑而无力,像一把刀狠狠地砍在孟瑶的身上。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定下,他们凭什么?
“是我,朔风,我是孟瑶,我来救你离开。”孟瑶的声音让朔风枯死的眼中重新散发出对生的希望,他的手紧紧拉住孟瑶的手腕,似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她,感受他挚爱的女人。
然而,走廊间传来的脚步声,让朔风再次进入恐慌,干净的眸子中染了血。
“不,你快走,孟瑶,你快走,他,他们要来了!”锁链的声音让他如惊弓鸟一般,全身瑟缩。
孟瑶不肯,双手撑住朔风的身子,企图把他扶起来,可一切都晚了。
“罪犯朔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夜袭楚良娣,来人,把他带去刑室,大刑伺候!”文秀的声音尖锐无比,刺破黑夜中唯一的一丝亮光。
“不可以,你们不能……”疼痛感从后脑传来,下一秒,孟瑶陷入了昏迷,身着明黄蟒袍的男子将她打横抱起,朔风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求你别伤害她……”
无知无畏的求饶。
文秀狠狠一脚,正中小腹,一口黑血咳出,溅在男人的锦丝玄鞋上,文秀见状,大喊:“大胆,竟敢冲撞太子,来人,还不快把他带下去!”三五大汉齐齐上手,把朔风架起拖出去。
“慢着,”太子抱着昏迷的孟瑶来到朔风面前,缓缓道出对他的判决,“罪犯朔风冒犯孤之爱妾,其身当诛,次日行刑。”
孤的好堂弟,乖乖上路吧。
你死了,昭王一脉彻底绝根,普天下再无人能抢走孤的皇位,你死了,孟瑶就会回到孤的身边,心甘情愿成为孤的金丝雀。
拾.
永和历十年,薄相查出先皇十二子昭王踪迹,上报朝廷,皇帝下令寻弟,太子萧受命。
永和历十二年,清风镇寻到昭王及其妻儿,改姓为朔,却已全家亡命。
永和历十三年,东宫楚良娣以祸国妖姬之罪名,幽禁浔阳行宫。
次月,行宫后山出现一座无名墓。
小雨淅沥,孟瑶着一身素白,跪在墓前,伏首三叩。雨珠打湿她的及膝长发,打湿麻朴素服,密密布满她的额头,渐渐汇成一道水线,雨与泪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突然,雨停了,翠绿的藤蔓从土中长出,蜿蜒而上,缠绕着无字墓碑,生出片片绿叶。须臾片刻,绿意盎然,墓碑之上,字迹隐约。
“亡夫朔风,妻孟瑶,永和历十年”
云散开,缕缕金光自云缝中撒下。油纸伞撑在头顶,为她挡去致命的阳光,有人静立于身后,无声无息。
“你同我说重来一次,一切都会改变,为何他还是死了?”
“命运既已定下,无论过程如何,结局仍是原样。”毫无起伏波澜的声线,仿佛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
“他现在在哪?”身死化魂的那天,她便想去寻但毫无头绪。
耀眼的光四射而下,使她疲惫异常,虚弱地伏在树荫下,几乎无路可逃。
直到她遇到她。
一个打伞自雨中走来的女人,万丈光芒因她的到来收敛,不再灼烧她虚无的皮肤,使她得以在痛苦中喘息。
她告诉她,有一次机会,可以让她重活一次,重新见到她的夫君。
她的话是黑暗中的微光,给迷茫的她指出一处方向,然,这方向究竟孰对孰错?
“你信六道轮回吗?”
只要能找到他,她什么都信。
“他很幸运,魂魄离体,就有鬼差找到他,将他带入阴间,轮回转世,如今怕是已长成三岁稚童,大千世界,你若要寻他,难。”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见到他。”
一只了无生息的白狐悄然出现在墓碑前,光滑洁白的皮毛,若化身为人定是祸国祸民的妖姬。
“你的魂魄虚弱无比,随时都有可能魂飞魄散,这个躯壳可护你不再畏光。”
她义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