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梦茹夜里做梦了。
梦里没什么内容,就是感觉周遭在变模糊,好像要将连带她在内的这片空间压缩封存。
但她最终并没有被挤扁,而是掉落进一个漆黑的地方。
她睁开眼睛从梦中清醒,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才是现实。
她正睡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今晚夜色很黑,星星和月亮都被裹在厚厚的云层里,而她因为一天的绝食撑不住在半夜里饿醒了。
纪梦茹拍亮了床头的云朵小夜灯,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被子。
下床穿鞋的时候左腿不知怎的失力踉跄了一下,再站起来时又感觉不到了。
她就没多在意,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很不巧,厨房并非空无一人。
她的母亲正披散着头发,手捧着玻璃杯坐在桌边发呆。
杯子里水还是满的,却没有冒出丝丝热气,显然已经坐很久了。
就在今晚入睡以前,纪梦茹还揣着满腔无处排解的怨气,她不理解自己那么和善包容的母亲,为什么就不愿松口去收养一个孩子?
就算那个孩子曾经误入过歧途,但那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畸形的家庭,只要能给予他正常孩子应得的关爱,她相信一定能挽救一颗破损的小小灵魂。
可不论她怎么把话说破天,换来的都是无情的摇头,她头一次觉得不被理解不被信任,没忍住就闹了脾气。
但一觉醒来,她的理智就和食欲一道抬了头。
她依旧不认为收养那个孩子的出发点是错的,但她不该为了这个和母亲发生争执,更不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不吃东西的方式来威胁。
这是极其幼稚、且不可取的行为。
纪梦茹于是走到母亲面前,规规矩矩地双手叠放摆在身前,老老实实地认了错,“妈妈,对不起~”
女儿的懂事并没有让纪母阮秋玲苍白的面色好过多少,她也想极力展露笑颜好将这一篇章翻过去,但嘴角提起的动作就好像能牵扯到身体某根要命的神经似的,她藏在桌底的手不得不按住了胸口。
半晌,阮秋玲终于能压制住颤抖的语调说了句,“阿茹,你若是非要收养那个孩子的话,我可以让老宅那边出面,叫那孩子先在老宅磨磨心性。”
纪梦茹没料到还有意外之喜,不由瞪大了眼睛轻呼,“妈妈你同意了?太好了!我会证明他是个好孩子的。谢谢妈妈,那我们什么时候——”
“下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办手续。现在去睡觉吧,明天要上学的。”
下个周末,就是还得等上一周。
这已经是个极大的进步了,纪梦茹却仍觉不够,好像再多那么几天,结果就会很不一样。
但她到底没有再跟体弱的母亲据理力争,将母亲扶回房间,就从橱柜里拿了几块面包回房了。
这天放学,纪梦茹跟社团告了假,早早地出了校门。
她打算往孤儿院跑一趟,至少跟那边打个预防针,以免那孩子等不到周末就被别人家领养走。
虽然她理智上并不认为被别人家领走是一件坏事,也想象不到向来无人问津的那孩子会碰上这么凑巧的时机。
但纪梦茹就是停不下往前走的步伐。
她的学校距离孤儿院不远,拢共就间隔一个街区加一座公园。
走在半路上,总觉得身后跟了什么影子,一回头又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怎么害怕,一来自认年纪不小了,二来约摸着也知道是谁。
纪梦茹顿住脚,往身后一片绿化带走去。
灌木丛后并没有人影蹲守,倒是离得不远的大树底下,露了一只破洞球鞋的鞋尖。
大概察觉到要露馅,鞋尖紧急地缩了回去。
只是纪梦茹没像往常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径直走过去面对面地站到他跟前。
背靠树根贴紧的是个身高不输她的男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右边眉骨略微凸起,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已经不怎么明显了,也就在阳光下还能看清纹路。
男孩的眼睫很长,时常斜斜地坠下来,在眼睑上罩出一圈阴影,显得眸色很深,带着抹阴沉的防备。
他面上老道的神情和出挑的身高实在不像个十一岁的少年,若不是纪梦茹见过他在孤儿院留存的身份信息,以及记得三年前那个小萝卜头的模样,还真会认不出来。
“为什么跟着我?”
“送你。”
男孩回答的时候梗着脖子,下巴高高地昂着,一派大男子说一不二的架势,背部却始终没离开贴着的树干,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还在死死地抠着树皮。
“这个时间点你不应该在上课?”
“……”
纪梦茹叹口气,知道问了也白问,索性拽了他的手把人拉到更里面的长椅上坐下,“我正好要去找你。是这样,我已经说服了我家人收养你,下周末就会过去办手续,想问问你的意见。”
“你愿意和我成为一家人吗?我们兴许不会住到一起,但往后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在我家,你可以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总能学到一门你喜欢的手艺谋生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男孩的一只手被人拢在掌心,那掌心里温温热热的,还特别柔软,他被这股子舒服劲撩得心头软乎乎,差点就要没舌头地应下了,只可惜最后关头理智上线,虽然不舍却还是很坚决地抽回了手,撂下两个字,“不行。”
成为一家人?可以,但不是现在。
男孩心里这样想着,突地起身站直了,这个动作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打开的双肩,他几乎每天都在暗中测量那两块肩膀的厚度,这几乎是他奔向成熟的进度条。
“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孤儿院?”
“对,不喜欢,我迟早会离开。”
“那你是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你、我、怎么会、不是……”
男孩几乎是瞬间红了脸,他腾地一下侧过身子,不叫长椅上的纪梦茹看清自己的脸,但语无伦次的状态还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