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走出炎池,不知道他要往哪里走。
荆越指着他的背影,问我:就是他么?
我点头,虽然尚不能完全确定,但是这块玉璋包括我的直觉都告诉我,就是他。
我问:他要往哪去?
荆越说:他受刑结束,应该是回到他的位置,继续挖掘硫磺石吧。这些特等罪人,每人每天得上缴一百块以上的硫磺石,不然他晚上就没得吃了。
他正在山脉深处挖掘着太阳晶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被与其他的罪人完全隔离,只是在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监视着他,他身上的锁神环时隐时现,牢牢地锁住他这个早已失去自由的人。
糟乱的长发,褴褛的衣衫,佝偻的腰背,粗糙的手臂,磨破的双脚,他只是一个人,周围是昏暗的光,和“噔噔噔”敲击石块的声音,在荒寂的谷壑间激荡回响,这是唯一的声音。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一点反应,糟乱的长发掩盖了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的手握着工具,机械性地重复着采掘的工作。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他的手上升起,通体火红的硫磺石躺在他的手心,滚烫的高温炙烤得四周的空气一阵扭曲,他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他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块烙印,颜色有深有浅,连缀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
“你,在这多少年了?”
没有得到回答,他继续开凿着脚下坚硬的岩石。有时候用工具,有时候直接用手,人的手与自然生成的岩石交锋,他的手上鲜血淋漓,可他毫不在意,他是完全失去知觉了吗?硫磺石不断地被挖掘出来,一块,两块,三块……整整一百块,他的手臂上又新添了几道烫伤的疤痕。
我看着他和其他罪人一样,排着队,领着晚上的饭食,他拿了两个窝头,一碗汤,而那被许多罪人哄抢的热气腾腾的包子,他偏偏没有拿。
他找到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吃着窝头,一口窝头一口汤。
我蹲下来,问他:你怎么不拿包子?
他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他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想回答。
我继续说:那里有五百三十四个包子,一人一个,刚刚好。
他还是没有回答。
我试探着问:你记得扬夏么?
没有反应。
我有点迟疑了,难道找的人不是他?我继续问:扬夏有一个老人,他找他的儿子找了整整十五年,所以我才问你,你在这里多久了?你认识那个老人的儿子吗?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叹了口气,难道真的不是他?蓦地,我看到他乱遭的长发里,有一丝晶亮的东西,那是眼泪。
我说:如果你认识,请你给一个反应,我答应了那个老人,要帮他找到他的儿子。
他忽然抬起头,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他的嘴唇嗡嗡颤动,似乎他想要开口说话。
我问:你不能说话么?
我,我,我……每发出一个音,他仿佛都要拼尽全身的力气,那种艰难,丝毫不亚于婴儿的咿呀学语。
“你想说什么?不着急,慢慢说。”我紧紧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一些什么,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开口说话了。
他的额头青筋冒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他是我爹……
我忽然松了一口气,真的找到了。
我是他的儿子,十五年,我困在这里十五年了……
他几乎已经丧失了说话的本能了。
我说:我终于替你的父亲找到你了,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当瞑目。
他一把抓住我胸口的衣服,怒冲冲地问: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的充斥着猩红血丝的眼眸里投射出自己的倒影,轻轻地说:一个月前,在扬夏,老人家过世了,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他用你给他的咒术救了我,我答应他,要帮他找到他的儿子,他已经找他儿子找了十五年了。
他一下子瘫倒下来,嘴里一直喃喃:儿子不孝,不孝……
我就这么站在他身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问我:他老人家葬在哪里?
我说:葬在扬夏城郊外,他的墓碑朝北,我那时不知道牧都山的确切位置,只知道在扬夏城北边。
他忽然朝我行了一礼,我来不及让开,硬生生受了一礼。
他说:虽然我爹是为救你而死,但他能用咒术救你,说明你是个值得他救的人,那咒术,是我给他保命用的。你安葬了他,也信守诺言替他找到了我,对我有恩情。
我问:恩情实在不敢当。我还是想问,为什么偏偏不吃包子?
他扯了一抹笑,说:包子,是她唯一会做的。
他继续说:你的玉璋,是她给你的吧?
我将玉璋递给他,它已经重现了赤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他没有接,说:她给你了,就是你的,而且,我再也用不上了。
我问:既然你知道是她做的包子,为什么就偏偏不吃呢?你可知道,你被关押在这里十五年,她也在这里待了十五年,给你们做包子,就盼着你能吃一个。
他说:既然她想见我,为什么不直接来见,要通过包子。
我怎么敢来见你嘛。
黑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
他看向那处黑暗,说:那你现在肯露面吗?
她说:你先说,说你愿意见我,我才露面。
他没有回答。
黑暗中,响起了啜泣声,越来越大,哭得人心生凄凉。
他叹了口气,说:我愿意见你,你露面吧。
然后,月音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头上依然包着蓝色的布巾,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他说:现在是你不肯见我吧?
月音宁说:你不会想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的,而我,也不想你看到。
他说:既然如此,你坐过来吧。
他说:都是十五年前的故事了。
我说: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他说:你想听的话,可以留下,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