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灯火辉煌,京城一片热闹景象。
位于皇宫西北角的静心苑,此刻却显得格外冷清。
寒风从窗缝里刮进来,单薄的窗纸被吹得呜呜直响。
灯光摇曳,隐约映照着床榻上小女孩赤红的脸庞。
她双目紧闭,身体滚烫,额头、脖颈满是细汗,鬓发湿漉漉的黏在脸颊。
——她因发热而昏睡,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
宫女崔颖打来热水,将用温水浸泡过的毛巾敷在小女孩额头、颈窝等处,试图在御医到来之前为其稍稍降温。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崔颖连忙回头,只见小太监兴德哈着腰愁眉苦脸快步走进来。
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崔颖顿感失望:“御医呢?不是让你去请御医了吗?”
“我去了,可是陛下今晚在宫中设宴赏灯。御医们说要随时待命,我请不来。”
兴德也委屈,御医署只有刘御医是他同乡,勉强肯看顾一二。但今夜刘御医并不当值,其他御医任他如何哀求,都不肯帮忙。
崔颖脸色立变:“请不来也要请啊,你看看公主都烧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是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崔姐姐,你小点声,大过节的,哪能说‘死’,不吉利。”兴德匆忙做个噤声的手势,瞧一眼榻上犹自昏睡的小主子,“还有,小主子没被册封过,咱们在静心苑叫一声公主也就罢了,出去不能这么叫,只能称作皇六女。”
“没被册封过怎么了?就不是陛下的血脉了吗?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吗?”崔颖眼眶通红,不自觉提高声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崔颖咬牙,“算了,你照顾公,你照顾小主子,我去请!”
她想,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得求个御医回来。
兴德重重叹一口气,待要追上去,崔颖已经跑远了。他只得暂时收起心中杂念,专心照顾病人。
皇六女额头烫得惊人,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轻颤。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双眉紧紧蹙着,口中时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呓语:“娘……”
兴德心急如焚,更换湿毛巾的间隙,不忘双手合十,向空中虚虚拜了几拜,念念有词:“林娘娘,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崔姐姐此行顺利,保佑小主子平平安安。”
他口中的林娘娘不是别人,正是皇六女的生母林美人。
想到林美人,他不免心中唏嘘。
林美人相貌极美,刚进宫时,皇帝也新鲜了一段时日。然而谁都没想到,林美人竟在第二次生产之际,生下一个双头怪胎。皇帝暴怒,视之不祥,命人将其除掉。林美人生产当天,就被褫夺封号,后迁居静心苑。皇六女也因此见弃于皇帝,随生母在冷宫生活。林美人去世后,皇六女没了生母照看,日子更加艰难。别说参加上元节的宫宴了,连生病都请不到御医。
皇六女虽是皇帝血脉,却无公主封号,只有一个乳名叫阿芙。
阿芙还不到十岁,可她觉得,她大概是要死了。
先时她还在一个大火炉里,现下倏然间就到了雪窟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崔颖和兴德的对话,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冷得厉害,只能哆哆嗦嗦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许久,也看不见尽头。
她会冻死在这里的,她想。
“阿芙,阿芙……”
是谁在叫她?
阿芙茫然抬头,四下张望,看见娘亲穿着华美的衣裙,含笑向她招手,温柔又慈爱:“阿芙,过来啊,到娘这儿来。”
“娘……”她跌跌撞撞奔过去,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到娘身边去,到娘身边就好了。
但是不管她怎样努力,娘亲总是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也不近,笑吟吟望着她。
……
今日是上元佳节,各宫悬挂着漂亮的宫灯,皇宫到处都亮堂堂的。
崔颖一路疾行,刚走出静心苑没多久,就迎面撞上一行人。
她想躲避,可惜已经迟了。
“什么人?竟敢冲撞贵妃娘娘!”喝问的太监声音尖利。
崔颖连忙跪下,恭谨回答:“奴婢是静心苑的宫人,因六,因皇六女发热,昏迷不醒,奴婢心里着急,想求个御医。不知娘娘路过此地,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她心内暗暗叫苦,这个时候宫宴刚开始没多久,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哪想到会遇见贵妃娘娘?
是了,听说贵妃娘娘身份特殊,性子古怪。皇帝又一向纵着她,参加宴会提前离席也不稀奇。
过了数息,崔颖听见一道婉转的女声:“皇六女?”
语气疑惑,并不像盛怒的样子,崔颖心思急转,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一点光亮,赶忙解释:“回娘娘的话,皇六女是先前林美人所生的女儿,到今年腊月才十岁,一直在静心苑生活。现下身上烫得厉害。贵妃娘娘,您心地善良,求您救救她。”
“既然病了,找御医就是,求我作甚?”苏贵妃曼声说道。
“娘娘,御医不肯出面救治。您心眼儿好,您救救她,奴婢给您磕头了。”崔颖以头叩地,咚咚有声。
良久,苏贵妃轻叹一声:“罢了,也是个可怜孩子。丹青,你陪她走一趟,就说是我的吩咐,找个御医去看看。”
“是。”
简单的几句话,宛若天籁之音。
崔颖喜出望外,不停地叩头,滚滚热泪夺眶而出:“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太好了,小主子有救了。
贵妃銮驾自她身边行过。
从头到尾,崔颖连苏贵妃的面容都没瞧见。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贵妃身边那个叫丹青的宫女果真陪她去找御医。
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般,直到御医给皇六女诊脉开方,崔颖还有点恍惚,重重掐了自己好几下,才确定是真的。
有了苏贵妃的一句话,事情变得顺利起来。
亥正三刻,汤药终于煎好。
可是,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