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必定哭哭闹闹,饭都不吃便跑去施姨娘院子哭诉。
没想到——她扫了一桌子饭菜,小姐的食欲还能这么好。
裴绮珠瞥见姚婆子眼神,顺着视线看……是吃得有点多。
但饿四天了,也情有可原。
“叽咕~”假山旁的小不点儿眨眼间,又猫到了厢房外面,两只黢黑眼珠好奇地打量房内。
望裴绮珠两眼,又猫着藏起来,继而再探出头打量。幼嫩的小手抠在门扇上,葱白一样的小节节。
姚婆子举着滚烫的艾草甜蛋羹,用上好艾叶熬煮成香浓四溢的汁,在汤汁里打上新鲜蛋花,化入蜜块,既有艾草独特的清香,又有甜糖的诱人。
姚婆子想起施姨娘怨怪她办事不利的言辞,有心想要立功表现,心狠生出了一计。顿一顿,便放在了二小姐对面的桌子边沿,躬身出去了。
裴绮珠吃着饭,看到小不点还在门口藏猫猫,好奇关切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有趣极了。
她认出来,这应该是大小姐裴缨琼的儿子,叫裴腾。
裴缨琼比裴绮珠大五岁,裴络琬则比裴绮珠小一岁余。
幼年因为大姐把自己推入池子,原主对卓姨娘和裴缨琼一向疏冷。
裴府因无男丁,未免绝户,裴明轩提出让两房姨娘商量一下,择出一个庶女招上门女婿。
这事儿施姨娘肯定不乐意,京中官贵比比皆是,裴明轩不过一个国子监祭酒的文官,又没油水可捞,哪家愿意让公子上门入赘,就算肯入赘,那也必是不怎样的庶子。她还指望络琬攀高枝、嫁高门呢,便拒绝了。
嘴上推却说,卓姨娘陪伴老爷更久,没功劳也有苦劳,把机会让给她。
大小姐缨琼便在候选人里,看中了工部郎中启锐堇。然而偏偏启锐堇自己也是单传,于是商量了,第一个男孩随裴家姓,第二个男孩随启家姓,其余逐次轮流。
原主因与卓姨娘母女有芥蒂,再有施姨娘时常说点什么。想到大小姐的儿子以后还要继承家业,心里便不舒服,对裴腾一向冷漠。
只这小娃儿偏就对二小姐好奇,越不理他,越黏糊糊跟屁虫一样想靠近。逢有看到原主在亭子里乘凉,便攥着小玩具一步步朝她挪屁股,能从假山旁装模作样地挪到她的脚跟前。原主赶虽不赶,只抬眼傲慢无视。
裴绮珠问道:“你藏在那里做什么?”
见她终于和自己说话,小裴腾总算痛快地现出身子,整个儿地迈进了门槛。
奶声稚气道:“我来瞧瞧小珠姨姨睡醒了没有?”
“下人们说,小珠姨姨再不醒,府里就要准备吃席了。”大概三四岁的模样,晃着一袭刺绣陆龟的圆领锦绸袍,舔了舔嘴唇,吃席必然少不了甜点儿。
像他工部郎中的爹,虽瘦弱清俊,却十分聪敏,口齿清晰。
噗,吃席……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得裴绮珠忍俊不禁。
裴绮珠抿唇,掖住笑弧:“想进来便进来吧,不必躲躲藏藏的,我早发现你了。”
说着任由他自个儿四处乱晃,自己继续用膳。
他们说,二姨姨是府里最贵重的嫡小姐,果然她屋子里有许多好玩的宝贝。
琉璃翡翠杯,珊瑚小船,紫玉花梨木屏榻,还有玉蝉衔珠、溜银喜鹊等栩栩如生的摆件……好多呀,裴腾一个个地打量过去,又回到了圆桌旁。
一阵清风吹过,他适才闻见了桌沿上的一碗甜糖汤。
他努力垫脚瞧,虽然看着像浓茶,可是又香又甜的味道根本掩不住。
他伸出小指头,沾了沾碗边上的一点汁,忍不住齁甜地问道:“我可以吃你一点这个吗?”
裴绮珠正在掰鸡爪,头也没抬:“想吃便吃吧。”
忽而一瞥他小指头抠在桌面的吃力样子,顿地抬头看,却看到了搁在他脑袋前方、岌岌可危的一碗滚烫艾草蛋花羹。
明明桌上空间富余,方才姚婆子却把碗搁在了进门的桌沿边。
浓浓的咖啡色汤汁,还在冒着热腾腾蒸气。
脑海里画面闪烁而过,裴绮珠想起,在一次裴腾进院玩耍时,曾在原主屋里被药碗烫伤了。
那时原主刚睡醒,对饭食一点也勾不起食欲,根本没关注过桌上摆着什么。她虽然厌恶卓氏母女,对小儿亦无感,但也没想着去伤害他,然而再怎么解释都于事无补。还有施姨娘在旁不断地为她开脱:“珠儿刚睡醒,没注意烫伤了小少爷,也情有可原,多理解理解。”
可下人们却私下议论,是二小姐嫁不成褚世子,故而存心泄愤。
裴缨琼咬着嘴唇不语,虽因着幼年对二妹的亏欠没计较,但却把这事存在了心里。
儿子裴腾自幼聪敏好学,三岁识千字,因着烫伤的疤痕,将来却与状元无缘了。按例科举前三甲除了文章好,对身体发肤亦有标准考核。
后来大姑爷启锐堇当上了工部尚书,在庆国公府遭难时,夫妻俩不仅袖手旁观,还在弹劾的奏章中签下了联名。
眼看着裴腾的小手儿已然够住了碗沿,千钧一发之际,裴绮珠急忙起身,高高攥起了他的手腕。
“这么烫的碗,你在做什么?”
啪!早已危斜的瓷碗,兀地被拂到了另一边地砖上,溅开一滩湿热。
呜呜,说了让喝又把碗拍掉了,裴腾委屈地瘪起小嘴巴。
“腾儿。”圆弧院门下,大小姐裴缨琼的言语方落,便撞见了这一幕。
脚步顿了一顿,收住了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