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不就人,他去就水。
他身量高,步子大,再走快些,便赶在白鹤前,夺了那舀水的瓢,并且如早上一样,当着它的面,仰头灌下,末了,尚且还挑衅望它一眼。
“嗤……”
便是许抱月记着他的身份,可又如何忍得住笑?她打趣道:“原想着五郎该饿坏了,家里还剩了些饭食,若是……”
“却之不恭,请。”
“……”
请什么?
“那请五郎随小弟入内,我替你喂马罢。”
而小弟许平安,早已候在那里,反倒是有些促狭,全然忘了方才说要打水给他喝的事。
屋里头,也没点灯,他走得不快,生怕顾五郎跟不上。
殊不知,这屋,原就是顾五郎住的,他一个客人走得自在极了,随着主人到堂屋——初见时,那小娘子说他偷水那地,已经摆上了一张笨重的大桌子,另有四张椅子,有几分家的样子了,简朴了些,却有人气。
许平安手脚麻利,从灶房给他端来了一海碗的酪,另配了一个馕。
见着了这碗酪,顾望津随口问起了他今日在市集的事,“今日去市集,可还顺利?”
许平安早被长姐和二姐各自叮嘱了,不得和顾五郎说起在顾家门口那段波折。
他不明白,一个事,姐姐们为何要分开,且郑重嘱咐他。
“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把市集里能摆摊的位子全占了。我们只能走街串巷去卖。”
“前头我不说了嘛,卖酪无需摊子,你们年轻,走得动路,辛苦些,走到人家门口,他们尝了好,再买几碗也是有的,也省了你洗碗的功夫。”
许平安瞧着他撕着馕,慢条斯理配着酪吃,忽而又觉着有道理,又问道:“丰州这边,有庙会什么吗?”
“没有。”
“啊?”
“办个庙会,大家扎堆去,教奸人生了事怎么办?”
“也是。”
“你喜欢庙会?”
“嗯。”在京中,他和母亲、长姐逛过庙会,很是热闹,也不知二姐有没有逛过。
顾五郎吃了几口酪,觉着肚子舒服了些,又如话家常道:“想办庙会,也是可的。”
“怎么办?”许平安很是兴奋,若是能办,应该有许多人,他们再去卖酪,或是卖别的,定能轻松许多。
“兵强时,将西戎北胡收归我朝,归化后,都是一家人,边境不再是边境,自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哦。”许平安只轻轻应一声。
开疆拓土,归化异族,五郎说得轻描淡写,需得知晓,不说太.祖时期,再往前数,上百年的历史,他们就没有停止过侵犯边境,和阴沟里的老鼠似的,缺衣少食就来抢;牛羊壮实就来掳掠妇人,实在是可恨至极。
许平安陪坐了片刻,又起身去后院,正好遇到了长姐也出来,只当家常话说出来,“我不过是想着是否有个庙会,来卖一卖吃食。五郎却同我说,归化西戎,像不像我只想寻点水解解渴,他却告诉我琼浆玉液能使人长生。”
许蘅若难得低眉一笑。
穿书者许抱月也薅着白鹤的鬃毛笑了笑,“自然是不像。”
一人独享许家堂屋的客人,便听到了小娘子轻快的嗓音——
“戎狄依靠牛羊,日子总没我们种地能储粮稳靠。归化他们,不过就是时日功夫,眼下我们缺的是兵马、粮草,和主战的天子朝臣。而长生,飘渺不可得。何况,你也无需找水解渴,对吧。”
“啊?”
读了八.九年圣贤书的人,瞳孔微张。他不知,来日征战的主将,便是他,创下这千秋功业的,正是许家儿郎。
堂屋里,顾望津就着酪,吃素馕,也是莫名笑了笑。治大国,如烹小鲜,看透这糟乱时局的,竟是个不及桃李年华的小娘子。
许家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个六品校尉,教出的女儿,眼界早不在闺阁之内。难怪会拒了家里的差事。
许家小娘子,会做菜,但不能拘于后院。
*
等他稍稍填了肚子,回家给祖母请安时,她老人家也不知是听说了何事,就握着他手腕,泪汪汪地吩咐嬷嬷过来上药。
家里的檀木桌,摆着黄玉般的籽瓜,正是顾成钦今日顺道带回来的,是今年第一批成熟的瓜。
“五郎,家里儿郎多,你又是幼子。百姓都说不疼幼子,雷公都来打。可是,瞧瞧你这样,寻常家里的长兄,也没你这样拼命的,何苦呢?”
“正因祖母和父兄都怜爱,我才不好一直在家里吃白饭。瞧,辛苦一日,回来再吃这瓜,才品出甜来。”好在他去走商,手心也不是细嫩,早磨出了茧子,此番不算遭大罪。
“晓得你爱吃,特意放井里冰的。”
老夫人还在絮絮说着,“我让嬷嬷去打听了一下,段家还在往你那儿送米送羊。也不知是段小郎没将话说清,还是底下的人阿谀巴结,头一日,宰只羊,鼓鼓士气便也罢了,也不知你们要忙活几日,顿顿这样吃,可怎么好?唉……等他过几日来问安,我来说一说。”
顾五郎也只是报喜不报忧,“今日大兄回来了,想必是同他说了的。祖母你也不必再说一嘴,免得教外人以为我们顾家白吃了东西,反过来还要埋怨人家,这不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
“唉……你虽是幼子,难得心思也这样周到。”
丰州的夜,便在老夫人的喟叹声里过了。
翌日,许抱月晨起,如常在后院见着了一桶牛乳,和一只围着木桶打转的白鹤。
顾五郎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竟还有这样好的差事?”
这惊喜的声,是花婆婆发出的。
“自然了,为众人煮饭,也是辛苦得很,也不知许家娘子愿不愿意接。”
“万事开头难,纵是她手艺好,也架不住有人要使坏。能去你们那儿做活,多少存些钱,底气也足些。”
顾望津一如既往坐在后门的位子,略一侧目就能看到同是早起的人。
许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