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掌柜不止会算账,连打饭也是精准到吓人。给他们打完了,竟还剩余两大碗有余。
“这样好的吃食,也不能单我们吃着,老夫人在府里,也是暑热难耐,五郎此时送回去,想来也是正正好的。”
至于剩下那碗,自然是给许平安的。
“还望小郎君吃了凉粉,身子早些好起来,大家伙还等着他过来打水洗手呢。”
申掌柜八面玲珑,将事做了个全乎。开荒的汉子们也是让许抱月端了凉粉回去,那碗不沾油水,由着他们在桶里涮一涮便是了。
许抱月却是有些为难。此刻,她倒是希望申掌柜给她一小把的干草。
至少她能把草藏在袖中。
回回经过土屋,郑夫人像只饿了一整个冬天的灰熊,恨不得能她身上撕块肉下来。
虽也不怵她,可就是烦呐。
顾望津一向是善于体察人心,转身回了棚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摸出来的红柳篮子,将一个大海碗放了进去。
“有些不稳。”
他自顾自说着,又弯腰从底下抓了把干草——仙草进去。
许抱月和申掌柜齐齐吸了口凉气,皆是惊的。
——顾五郎,这条小腿似乎越发粗壮了起来。
——五郎,似乎比自己料想中还钟意许家娘子。这门亲,那实在是般配得很呐。
*
即便是有了篮子的遮掩,许抱月也走得飞快,这回出来的,不是郑夫人,而是郑芳芷。
“许……”
话没说出口,许抱月已匆匆走了过来,背影里只差挂一个字幅:没听见,勿扰。
没等郑芳芷暗自嘀咕,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马背上的汉子露出胳膊来,教她当即红了脸,也背了身过去。
可对上的,是母亲阴沉的面色,又险些教她惊叫起来。
“母、母亲……”
“做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郑芳芷实在是不敢让她瞧见了,否则,又该拿女则和女训来教导自己。
可惜天不遂人愿,郑芳芷身材娇小,实在是遮挡不了多少。
顾望津露着臂膀的模样,当即教她啐了一口:“你看看,丰州的汉子,连礼义廉耻也不要了,好歹还是个定过亲的。若是在京中,姑娘家的面子,也该叫他丢尽了。”
她也不嫌累,絮絮叨叨骂了好一阵,骂完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也到了好些日子了,怎么你长姐的信还没到?也不知是不是馆驿的人昧下了,要我们另外交钱才肯给我们……”
郑芳芷虽也忧心,可冷静得多,也得细心宽慰着母亲,“想来是路上耽搁了罢,馆驿的大人便是要钱,那也是先得告知我们来了信才是,母亲且安心,明日我们再进城去打听一二。”
……
与郑家的愁云不同,许平安身子没什么大碍,此刻已能下地走动,见二姐早早回来了,更是开怀。
再瞧见她掀了帕子,端了一碗黑乎乎的凉粉过来,也是惊呼一声:“二姐,我晓得这个,它是岭南那边的小点,有一年夏日,父亲在信中和我提过……”
兴奋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声又低了下去。
见着了父亲信中提过的吃食,却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小少年的眼里霎时聚起了热泪。
许蘅若也是轻轻一叹,拿了帕子为他拭去泪珠,悄声道:“快别伤心了,你这样,岂不是教你二姐也伤心?她素日住宋叔那边,与父亲的往来,或许同我们是一样的少。”
许抱月此刻确实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们。
深入相处,即便她与许平安、许蘅若能够亲如一家人,可自己到底是个轻飘飘的灵魂,对他们的悲痛,总是不能感同身受。
唉……
等亲姐姐安慰完,许抱月才笑着道:“这做法,正正是岭南那边的,我也不晓得父亲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和长姐来尝尝,和京里的有甚不同。”
“嗯嗯。”
大抵是经历过一场祸事,许平安似乎更多愁善感了。
许抱月看他,也不过是个小学生,并不苛求什么,能帮着打杂,足以教她开心了。
自家吃,要精细一些,凉粉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许抱月也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糖出来。
没等她撒上,许平安先是拦了,“二姐……你且等等,我能先尝一口不加糖的吗?父亲……他说,军中难得能做一回的凉粉,糖是断断没有的,不过吃着更显凉粉的甘香味,似乎也更消暑一些。”
许抱月便抱着糖罐子瞧他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小小拧起的眉结倏然展开了,像是守了一夜,骤然绽放的花儿一样。
许平安吃着,头回没同她说那句台词——
“二姐,这个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这凉粉,未曾得见,却是刻在记忆中的,承载的是少年郎对亲人殷切的期盼。待物成真,亲人反而成了记忆。
那一小碗凉粉,终究是没有加糖。
许抱月不忍心去打破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回忆,今日这份交叠的记忆,大抵是要追随他一生的。
*
而剩下的另一碗,顾五郎端回了家。
老夫人也是笑眯了眼。
“你倒好,回回往家里带东西,我看看,哪日小申就该过来和我哭穷了。”
小申,便是申掌柜在老夫人这儿的名。
凭他是何人,何身份,都得加个小字。
顾望津便也跟着凑趣,“祖母你还真别说,这两日,他是恨不得把眼珠子粘那算珠上,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算,生怕我们多吃了他一文钱。这凉粉草,不过是五十文,似是要做好几次。”
“若是遇着个会持家的娘子,那草煮完也不是即刻就倒的,好一番搓洗,能多快一半的量了。瞧着是不大雅观,可过日子,又不是吟诗作赋,雅致能顶什么用?还是得抠着铜子过。”
老夫人出身江南氏族大家,这番话,也是她这些年的感触。
顾望津乖顺听着,那小娘子搓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