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内屋,小茴原本想要在屋里守夜,孟窈直接拒绝道:“你去隔壁屋睡就是,我能照顾好自己。”
小茴咬唇,眼中露出勉强之色道:“小姐,大夫说……”
“好了,”孟窈声音莫名有些滞涩,还没有等小茴反应过来,孟窈便转身了,她自顾自地坐上床榻,又将床帏放下,“我知道你的意思,药在我这里,我今日真的乏了。”
小茴看不清孟窈的神色,听出她露出明显的不愿和少有的强硬,只能应声离开。
她为屋里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火,便要出去,在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停住了脚,又转身往床榻的方向看过去,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道:“小姐,药在床头,若是难受便用些药。”
床榻上并没有传来什么声音,直到小茴将门关上,床榻上才传来一声短促却有些尖的低吟。
孟窈向来能忍痛,可骨髓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尖锐刺痛,皮肉上像是有蚁啮蝇附,她从前吃的痛楚都是钝刀子,现在这样的痛让她的大脑格外清醒。
她侧卧在床榻上,檀口中咬着布料,牙口都泛出酸涩的痛,单薄的身子起了一背冷汗,乌木似的发有些凌乱,丝缕黏在鬓角两颊,像是破碎的蛛丝。
整个人都不住蜷缩,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上面的红疹触目惊心。
每一寸皮肉都是痛着,清醒着。
她迟钝地想着,只消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孟窈无意中瞥见床头的药,将口中的布料拿开,只是强撑起身子,缓缓伸出手。
药很轻,量并不多。
她将那药拿在手上,也不握着,只是抓住一角,另一只手打开床头摆放的玲珑柜。
玲珑柜里有四处放东西的地方,左上角放了银钱,右上角放了亲近之人送的东西。
打记事以来,她不曾收过什么礼物,这些东西摆放在有些空荡的地方,显得有些零零碎碎。
一枚岫玉莲花流苏掩鬓簪,是姨娘随手送的,她手中唯一一件姨娘送的东西。簪子上次掉进荷花塘里,是虞阕为她寻回来的。
一个湘妃色的花囊,布料并不上乘,摸着还有些粗糙,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团绿色的东西,孟窈听妹妹说过,这花是鸢尾花,她最喜欢的花。花囊里面装着虞阕离去时留下的万两银票。
除却这些,还有什么,还有三四朵已经枯萎的绛桃花,这是妹妹送她的。姨娘和妹妹陪她在清净寺还愿,妹妹怕她整日里闷得慌,便为她在后山择了一枝绛桃,她细致地养着,却还是春去即死。
想到这里,孟窈垂下眼睫。
她瞥见花囊旁边的编藤花鸟,是这几月来,虞阕闲暇时为她编制的,她本来不想要的,可她没有见过这些玩意儿,心中耐不住好奇。
玲珑柜的左右下角放着的便是药物了,里面的金疮药还有一些能补血益气的,她都给虞阕拿去了,还有一些她吃的养身之药,不过也没有剩下多少。
她将手上包着寒食散的方巾放进里面去,里面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孟窈拿出花囊,将玲珑柜紧紧闭上。
若是不知道,若是误食,犹可勉强解释,可如今知道是错,心中如何都迈不过去那一关。
她手中细细摩挲着花囊,刺骨麻人的痛楚一阵又一阵地附着在她的皮肉骨血上,她像是一尾被养得娇嫩精细的鱼,现在被按在案板上,用钝刀一点又一点的划拨着她的鳞片。
这样的痛苦像是没有一个结束的点,不会麻木,一波又一波向她淹没过来。
她手中空空握着花囊,手只是虚虚握着中指紧紧碰着拇指,两指用力地碰着,像是没有皮肉,只是两只指骨碰着一样。
花囊在她手中,却没有被按揉,完好无损地在她手中。
孟窈受着痛楚,迟钝地想着,这样的痛楚,就这样受着,忍着,总会不痛的,若是继续服用,她会死的,总会死的。
这一夜,孟窈觉得自己没有在熬,只是在缓慢地度过。
她并不知道,她在琼玉院的生母有多忧心。
孟容的病早就好了,她身子恢复后,去找过孟窈。但是孟窈不在,她有些不解地问柳扶眉道:“姨娘,姐姐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屋里头?是不是去清净寺休养去了?怎么不带上我呀?”
柳扶眉生得清雅温婉,眉黛青颦,莲脸生春,眉眼却总是藏着细腻的愁思。
她很少在人前表露出来忧愁,在儿女面前更是不会表露出来,加上孟容现在不过九岁,还算垂髫,心思赤忱单纯,天真无邪,想都不曾想过那些稍微复杂些的情愫。
柳扶眉捻了捻衣袖,丹唇生笑道:“阿窈去庄子里养身子了,不是去清净寺,要一阵子才回来了。”
小女儿正在玩性大的年纪,年岁也浅,左不过多说几句就可以糊弄过去,大女儿乖巧隐忍,最会体谅她,不会有事的。
柳扶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要等长子秋闱过后,再在春闱取得一个好名次,她便不用让大女儿受这份委屈了。
究儿出息,两个妹妹日后也能活得很好。
孟窈并不知道柳扶眉的心思或是苦衷,不过若是知道,她怕是会平稳冷静地说一声不会的,若是兄长不曾登科前她便如此惧怕赵家权势,兄长登科后了?漫漫官途,她又要咽下多少委屈了?
不过,孟窈并不知道,她也不愿多想,她只知道姨娘因赵氏繁忙,没有余力。
孟究在知津书院求学,现在已经六月了,离秋闱只剩下两个月。
柳扶眉本来以为今日只是寻常一天,不曾想到小女儿从外面回来后便急匆匆地跑到自己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慌忙道:“姨娘,姐姐到底有没有事啊?我今日在外头的铺子碰到一个人,她说姐姐现在身子不舒服,想要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柳扶眉一听这话,心生担忧牵挂,但又想到大女儿前些天因为红疹送来的信,她与夫人说过将大女儿接回府中照料的事,但夫人驳了,应该是这件事。
她心中担忧大女儿,一面安抚小女儿道:“你莫要急,阿窈给我写过信的,她的身子无事,只是脸上还有些红疹未消,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