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不是靖安侯的遗腹子，他是太子唯一的孩子，他的生父和他名义上的父亲都死在了荀州。
他的祖母告诉他，他得好好活着，他得杀了豫王，杀了长乐公主，杀了皇帝，为他的父亲报仇。
韩晋周身带着少年阴鸷般的锐气，虽带着世家贵气，但还是锋芒过盛的凌人。纵是披着金质玉相的皮囊，也是诡谲莫测的阴冷模样。
太子留下的双鱼玉佩让他险些暴露身份，闻到血腥气的鬣狗豺狼穷追不舍，他借游学金蝉脱壳，却在锦州遇到了孟窈。
她在他微末之时救他性命，她是满脸红斑的病秧子，他是沉默寡言的落魄人。
明月半墙，树影斑驳，风移影动。两人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下着随意的棋子。
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只知道她生了一双浸着溶溶月色的眼，他对上她的眼睛，一陷再陷。
幸好带了面具遮住脸上的疤痕，不然他的脸红藏不住，幸好他不敢多看，不然他的眼神藏不住。
寂寥的天上仅仅就那么一轮月亮，丝缕轻纱般的云将月亮遮住。孤寒的明月不知道她的清韧泠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轮月。
她怎么那么美，他不敢多看。如果他继续留下，他或许会忍不住纠缠，她这么冷淡的一个人不会喜欢纠缠。他浑身都是麻烦，哪里敢留下纠缠。
四年后，他又回了锦州，故地重游，却只见故人之墓。他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留下来，没有把她带走。
他在栖竹山的清净寺为她祈福，他不知道他想找的人也在那儿，两人无数次擦肩而过。
韩晋并不是为了故人而来，他是为了南州私盐一案而来，豫王的野心越来越大，他为豫王在南州留下的把柄而来，他冷眼看着豫王设计锦州知州，看着南州动荡。
明月千里，长河静默，他乘水路离开南州。
后来，他无数次庆幸他在那条水路上救了孟窈。
韩晋又看到了那双清泠泠的眼，她就这么撞进他的眼里，他手上还拿着长剑，脸上还沾着血，那一瞬间耳边的嘈杂的声音全部退去，只心如擂鼓。
他看着她闯到自己面前，火光伴着刀光剑影，她明明柔弱不堪，比当年还要病弱，却没有一丝胆怯畏惧。
也没有认出他是谁。
她求他救她的妹妹。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有所求就好，有所求就有了软肋。
可惜她的妹妹死了，死在了虞州。
她哭得肝肠寸断，他看着她的眼泪，心都要碎了。
孟窈要离他而去，世道混乱，他怎么舍得她离开自己的羽翼，他会把她留下来，他知道了孟窈的身世，知道她还有一个兄长，便借着远在京城的兄长将她留下。
他会帮她保住兄长的命。她沉默地留下了，他从未强迫过她一分。
韩晋只觉得，若是她愿意，与她日夜相对，与她琴瑟和鸣，于自己而言确实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美事，可若她不愿意，这便不是她的美事，更不会是自己的美事，更妄称第一等。
可他偏偏选择把她锁在自己身边，像熬鹰一般等着她服软，等着她爱上自己，等着她心甘情愿。
只是在她眼前，他比自己想象中陷落得还快。
孟窈是韩晋的笼中之雀，韩晋是孟窈的掌心困兽。
韩晋恨不得立刻就得到她的爱，他想要她像自己爱她一般去爱自己。
他们就这么待在一处，一年两年三年四五年。他从不掩饰他对她的爱意，所有人都知道靖安侯世子身边的人有多金贵。
一次宴会，韩晋中了□□，孟窈就站在他的身旁一动不动，他偏首问她：“你要走么？窈窈，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喝了很多酒，醉得头疼欲裂，可他看清她的脸色，听清她的声音。
“我喜欢世子，愿意留在世子身边侍候。”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交欢，是他的贪欢。
第二日，她便让自己救她陷入寒食散一案的兄长。
他后悔了，他又开始心疼她了。
他帮她救了兄长，将孟究送离京城，他想要与她恩爱两不疑。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他恨不得她日日欢喜，时时欣乐。只要她待在身边就够了，其余的她什么都不用做。
他瞒着她许多事，可惜后来孟究又回来了。她想要离开自己去追随兄长，他不愿意如此。
韩晋对孟窈狠不下心肠，但孟究可不是孟窈。
孟窈知道后，她明明没有哭，冷着一张脸，整个人却像是随时都要碎掉。韩晋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觉得瞒得不够好。
孟窈的声音和往日一样平静，古井无波的躯壳下，只有一双眼睛在痛苦：“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您为我色相皮囊所获，流露出几分自作多情，我便要陪您演上一出郎情妾意的俗套把戏。世子，您给了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呢？现在又要我如何呢？”
是韩晋把心递给她的，但她不知道，她手上拿着刀子，似乎清晰地知道往哪里割才能让他心疼。
韩晋看着她陌生的目光，想要抱住她，想要安抚她，想要与她说话，却被拒之门外。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皇帝快要死了，京城风谲云诡，他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危险，他将他的心上人藏了起来。
孟究恨赵家，甘心为人棋子。他知道这个兄长的存在对孟窈有多重要，他对孟究处处照拂，可孟究还是自戕而死。
孟究在玄明街自戕，与孟窈仅有一墙之隔。孟窈怎么会不知道，她惊悸大病，气息恹恹，韩晋守了她三天三夜。
她再也不愿意见他一面。
韩晋怕极了她那枯木般的目光，他看着眼前人如同失去生气的绛桃，忽地失去光采，陷入枯槁。
就在这时，南郡太子晏隋将孟窈的亲生妹妹送到了他的眼前。
颖王宫变谋反，他黄雀在后，杀了颖王。一日之内，大珩换了三个皇帝。
他带着孟容回去，想要让孟窈开颜，可整个庭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