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是魔族九幽氏存留在世的最后血脉,不过她并未继承这个姓氏。
魔族生于九幽,是以被众多魔族奉之为主的魔君一脉便称九幽氏。后魔族于神魔大战中落败,九幽氏血脉皆戮于神族之手,唯一活下来的,只有当时魔君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当麾下部属将还在襁褓的婴孩带上九霄时,恰有姬氏一族向帝君献上美玉,姬瑶因此得名,被其交与姬氏抚养,与姬氏少主姬重明定下婚约。姬瑶每思及此,都忍不住庆幸姬氏送上的是块美玉,而不是什么杯盏碗碟。
神族并不需要一个能叫魔族归心的九幽氏帝女,她能活下来,只是因为神族需要一个能名正言顺掌控魔族的傀儡。所以作为魔族帝女,姬瑶自幼修行的却是神族功法。
神魔两族身体殊异,神族生来开辟紫府黄庭,而魔族引煞气入体,修行之法大相径庭。姬瑶修神族功法,需在体内凭空生造紫府黄庭,经数百年方得登仙。
只是她一身仙骨,在姬重明一箭之下寸寸碎裂,数百年苦修就此付诸流水。
便是如此,跳下堕仙台的姬瑶还是活了下来。
不过活是活着,也只是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她体内仙骨早已碎了个七零八落,黄庭紫府也几近湮灭。
这般伤势,姬瑶原本应当寂灭于堕仙台的罡风中,但阴差阳错之下,仙骨碎裂的同时,她体内被封印的魔族血脉得以觉醒。
便是靠着觉醒的魔族血脉,她才能吊着一口气没死。
不过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因为,而今要姬瑶死的,是天命。
她原本应当作为九幽氏帝女被永囚于镇魔塔,却强行违逆天命,决然跳下堕仙台。
但所谓天命,又如何是轻易能够违逆?
姬瑶眼下不过靠着体内残存的力量苟延残喘,已然成了连天光也不敢见的孤魂野鬼。
但她未曾对自己的选择有过丝毫悔意。
姬瑶的确很想活,却无意做天命意志下被操控的棋子。
至少现在,她也还没有输。
天命要她死,她却偏偏要好好活下来。
日头偏斜,黄昏时分,陈云起才背着两捆柴走过石桥,少年额上满是汗水,他低着头沉默向前,安静得像块石头。
“陈云起!”
走入杏花里不远,少女带着几分稚气的嗓音便自一旁传来,陈云起抬头,对上蝉衣盈盈笑着的脸。
她身边围着三五总角之年的顽童,正从锦囊中取了糖块分给他们。
景弈虽独自一人住在杏花里,无人知他父母来历如何,却是从来不缺钱的。蝉衣作为他的侍女,寻常乡户人家难得狠下心来买的饴糖,对她来说不过是可以随手散于众多顽童的微末之物。
陈云起对上她的目光,没说话。
还是蝉衣主动开口问道:“你昨日是不是救了个人回来?”
陈云起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这样态度,蝉衣鼓了鼓嘴,哼道:“自己都活得紧巴巴的,还想着做什么好人。”
陈云起没为她这话生气,也没反驳,只道:“还有事吗?”
没有他要回去了。
蝉衣翻了个白眼:“快走吧。”
于是陈云起便背着柴继续向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蝉衣没好气地道:“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正舔着糖的顽童们也拍手笑道:“石头,又臭又硬的石头!”
她可是好心提醒他,这世上,既然没有本事,就不要总想着做什么好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她这番难得的‘好心’,陈云起却是不清楚。回到小院,他卸下背后柴火,又重复起一日又一日的劈柴动作。
夜色完全降临前,小院中的劈柴声终于停了下来。
临睡前,陈云起掌着烛火站在厅堂门口,远远望着躺在竹椅上的少女,面上不见多少表情。
少女双目之中一片空茫,躺在竹椅的身形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陈云起的神情在月色下显得明灭不定。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手执烛火走入自己房中。
第二日一早,安静的杏花里便渐渐喧闹起来,今日正是杏花里每十日一次的小集。
不仅杏花里,附近乡里的百姓也都会前来。
陈云起一身布衣草鞋,混在人群中很是不起眼,耳边叫卖声不断,都未叫他停下脚步,直到前方出现几个鱼篓。
见了陈云起,摆摊的中年男人露出点儿笑意:“云起,又来买鱼啊。”
陈云起嗯了一声,虽然相识多年,态度也不算热络。
中年男人知道他就是这般性情,也不为他的态度生气,口中只问道:“还是要条二两的鲫鱼?”
陈云起点头。
每十日的小集,陈云起都会来买上一条二两重的鲫鱼。
对于乡野人家而言,鲫鱼熬汤算是不错的补品,父母过世后,陈云起带着妹妹过得很是艰难,但不管如何困窘,他都会设法挤出这一条鲫鱼的钱。
于是这样的鲫鱼汤,陈稚喝了许多年。
而在她离开之后,陈云起也还是会在每十日的小集上买下一条二两重的鲫鱼。
这些年下来,卖鱼的中年男人也清楚陈云起的习惯,没有再多问,挑了一条颇为精神的鲫鱼上称。
“二两一分,便算作你二两吧,给三枚钱便是。”
陈云起正要从衣袖中掏钱,身旁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这条鱼我要了。”
卖鱼的中年男人一怔,和陈云起一道看过去,只见青年一袭墨蓝锦衣,含笑看来,通身气度不凡。
他显然不是杏花里的人。
鱼贩迟疑一瞬道:“阁下是也想要条鲫鱼?”
青年笑意不改,闻言摇头道:“不,我要的,是你手上这条鲫鱼。”
“这……”中年鱼贩看了一眼陈云起,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是条二两重的寻常鲫鱼,怎么这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少爷铁了心就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