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讪笑道:“哪能呢,今日若不是得大人相助,刑部只怕又要遭殃。”
如果今日卢梦麟真的被杀于从京城南下的商船上,且被暴露出来,对他来说就不是断一根肋骨这么简单的了。
杨敏之叫管事起身,金风号继续扬帆南下,到下一个码头津口港再做打算。
他不打算再去询问秦韬。现在不用问他,就知道他将卢梦麟暗中安置在南下的商船,就是要让卢梦麟脱身,尽快赶到漳州服刑。
只是,现在不能再走运河到杭州,从杭州再转到漳州的路线了。
管事千恩万谢,跟杨敏之说他的主家正好有主人到了津口港,不论杨大人有任何需要,他家主人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
管事心存侥幸,心想大不了拿钱消灾。只要别耽误了商船的行程。
因卢梦麟还在昏迷中,杨敏之叫来一路陪他去漳州服刑的长随,卢哑叔。
说起来,杨敏之十三岁入京,父亲带他拜访卢温,请卢首辅指导文章,多次到过卢府。他与卢梦麟年岁相差较大,且卢梦麟只中了举人便以官荫入仕,二人打交道并不多。谁能想到,这几年两人在暗中的较量,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与卢梦麟的长随哑叔也只有过短暂的几次碰面。那时杨清顽劣,在卢府和哑叔正好遇上了,两人过了几招,哑叔还给阿清指点了一番拳脚功夫。这是一个不惧生死且忠心耿耿的人。
等哑叔被官差带来,手上捧着厚厚的一摞纸,给杨敏之重重的跪下,将纸举过头顶呈上来。这些都是刚才卢梦麟被杨敏之等人救下来后,他写的。
哑叔给杨敏之叩首,恭敬的行了几个大礼。杨敏之深深看他一眼,将他写于纸上的内容快速翻看一遍。
这些日子陆续获知的片段和他心里的揣测终于拼凑到了一起。
哑叔说,他与卢梦麟到福建行省的山界时,遇到山间暴雨,官道湿滑。卢梦麟和负责押送的差役一起跌入山崖。哑叔一路寻找,只找到受伤的差役。后来查探到,卢梦麟也受了伤,被两个锦衣卫劫持到杭州,从杭州坐漕船回京城。他一路追踪到通州码头。
在通州码头,哑叔救出卢梦麟,躲开两个锦衣卫,但苦于无法离开。其间卢梦麟又感染了风寒。哑叔只得按卢温致仕返乡前叮嘱他的,暗中找到秦韬,寻求援手。
秦韬二话不说,将他与卢梦麟安置到一艘漕船的暗室中,只等跟漕船一起南下。中间,秦韬又按卢梦麟指示,从卢宅取回一个书信匣子,卢梦麟将之付之一炬。
哑叔和秦韬本来设想的是假死回江西避祸。卢梦麟坚持去漳州服刑。结果,还未等漕船出港,那两个锦衣卫又找到漕船上来,要杀他二人。
那天,恰逢两个船工和一个当地的地痞在船上暗中赌钱,发生争执械斗起来。在一片混乱中,漕船着了火,船工死了,地痞逃了,锦衣卫怕引来更多人注意,也跑了。他带卢梦麟再次藏匿于码头。卢梦麟本来就着了伤寒,这几日突然高热昏迷,病势加重。
秦韬闻讯赶来,将他们暗中转移到金风号,只等金风号出港返回杭州,他们再从杭州赶去漳州。
至于那两个锦衣卫是如何又追杀到金风号船上的,哑叔怀疑是他去药堂给卢梦麟买药时不慎暴露了。
后来秦韬亲自去药堂买药煎药,从三岔口悄然送上船。
那两个锦衣卫也从三岔口上了船,继续追杀过来。
再后来的事,杨敏之和老范都知道了。
在哑叔的供词中,始终坚称那两个歹徒为“锦衣卫”。说他们要的是卢梦麟手中的书信名单。但是,涉及到朝中事务,哑叔知道的也不多。
其实,朝中谁在跟卢梦麟结党,到什么程度,杨敏之并非一无所知。这个书信名单对他并非最为重要。只要吏部重新回到父亲手中,这几个月朝中的乱象一定会迎刃而解。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卢梦麟的生死。卢梦麟绝不可以死在这里,在父亲新任首辅执掌内阁之际。
卢梦麟狂妄自大且眼高于顶,他敢烧掉书信名单,既是对以前依附于他的那些人的不屑和厌弃,也是对他祖父的保护。
但是,那些书信里,一定有对某个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卢梦麟忽略了。
真的是万岁吗?
杨敏之心头一紧,将这个念头驱出脑中。
他将哑叔的供词交给老范,要他务必亲自保管,不要放入今日歹徒劫掠案的卷宗中。
老范见他神色严肃,凛然称喏,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只要卢梦麟顺利返回漳州服刑,这些都可以想法子遮掩过去。秦韬参与其中做的一些事,虽说不上对错,但是能摘出来还是最好。
忙完了这些,官差搀扶着老范去换药包扎。金风号约次日寅时会到津口码头。他们还有的忙。
杨敏之先前打发管事去安排船继续航行时,令他看顾好花厅中的张姝。
此时,甲板上和船舱都已收拾的井然有序,明灯高照,护卫在甲板巡逻,花厅外亦站着几个护卫。
杨敏之迟疑了一下,推开花厅的门。
桌案上放满了茶水,甜汤,糕点,膳食,不过没怎么被动过。漆金托盘里甚至还贴心的放了一摞干净衣裳,钗环首饰和履袜一应俱全。足见管事行事悉心周全。
但是,屋里没有人。
杨敏之冷汗又起,刚要转身出去问门口的护卫,一串细弱绵长的呼噜声从屏风后响起。
他一愣,放轻步履走进去。
屏风后是一架罗汉床,上面摆着一个炕桌。黑色披风笼罩下,一个人影缩成娇小的一团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她这会儿睡得比晕倒那会要安稳多了。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呼噜声像小猫一样,细细软软的,从秀挺的鼻管里吹出来,散落在脸庞上的一缕发丝被气流吹动,起起落落,轻拂脸庞。
杨敏之勾起唇角。
仔细端详她合目沉睡中的眉眼五官,与张侯爷极为相似。可她的性情一点都不像大大咧咧的侯爷。除却柔弱胆怯的外表,实则是一个敏感聪慧的女娘。
炕桌上还摆着笔墨纸张。纸上画着没完成的人像,每张上面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