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傅得意地捋着胡子,胖乎乎的脸上被烤架上的热气熏得微微发红:
“今日这顿想必是老夫这几年来相当难忘的一餐。一来有幸出自公主之手,二来则是寻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喝上了我妻留给我的佳酿。”
小木拿来了松花酒,林师傅先为盛婳斟上了一小杯:
“来,试试。这酒不烈,你这个年纪也能喝。”
盛婳浅尝了一小口,酒液冽冽,口感醇厚柔和,确实中和了烤肉的一丝燥腻。
“不错吧?”林师傅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错。”盛婳赞道。
这时,一旁的春舟却惊呼出声:
“公主,这肉好像快焦了!”
盛婳低头一看,夹起一块焦掉的肉,正要丢掉时,早就眼馋不已的宿一突然伸过了一个碗,义正言辞道:
“公主,请让我来解决。”
盛婳于是放进了他的碗里,又把几片没有掺过调料的肉放到将军面前。
宿一用小刀剔除了那烤焦的部分,蘸了调料嗷呜一口吃掉,顿时理解了林师傅为何会露出那般享受的表情。
他捧着碗两眼放光,时不时偷瞟烤架上剩下的肉,和脚边将军的表情如出一辙。
盛婳摇头失笑。
好在这烤架够大,东西也充足,她把架在烤炉上剩余的肉拨到铁盘上,让在场的侍女小厮一个个排队试一试,果然赞誉声四起。
看着这番场景,轮椅上的少年眼中若有所思,终于夹起了碗中那片温热尚存的肉,慢慢地咬了一口。
接着,祁歇又默默地夹了第二块肉送入嘴中,再抬起头,却刚好对上了盛婳揶揄的目光:
“怎么样,好吃吧?”
破天荒的是,祁歇这次竟点了点头,同时给出了回应:
“嗯。”
盛婳眼中浮上一层清浅的笑意,又喝了几口松花酒,凝脂般清透的脸颊染上几分微醺的薄红。
厨房那边也处理完了鲤鱼端了上来,上面的鲤鱼被切成两半,改了花刀,去了骨头,鱼腹肉多的一块被单独摊开,哪怕刚入油锅细细煎过,表面呈现出一片诱人的焦黄,细看也可以窥见其间滑嫩的肉质。
托了在现代世界里的各种美食店兼职过的经验,盛婳有研究过,这种鱼如果要烤,最完美的做法是整只放进大铁盘里再架上炭炉。
在此之前用蒜末、辣椒、葱蒜、生姜进行爆香煎鱼,再佐以酸菜、白萝卜、白豆腐和柠檬片之类作为配菜。
如果单独片成片,一则容易烤焦,二则没有缓冲便直面炭火的高温,会使鱼肉本身的鲜美流失掉,只剩下腥味。
不过盛婳虽然知道怎么做,但火候这块还是由专业人士来掌控比较好。
“好好好,包在我身上!”老师傅自觉能搭把手,忙不迭接过了重任。
要吃上入味的烤鱼还得等一段时间,于是盛婳推着轮椅带祁歇远离人群,到处闲逛。
将军不知什么时候乖顺地趴在祁歇怀里,呼呼打起了瞌睡。
春风拂面而来,盛婳能明显感觉到,比起刚刚身后乌泱泱跟着不少人,祁歇此刻的神情似乎放松了许多。她话家常似的问:
“腿还痛吗?”
或许是刚刚吃过她做的东西,祁歇没再沉默,而是盯着枝头怒放的杏花,回道:
“还好。”
盛婳看了一眼他怀里姿态放松的将军,轻笑着转移话题:
“将军是我前几天从府外抱回来的,现在看来我做对了。这小家伙对谁都亲,还好你不排斥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盛婳话音刚落,祁歇却是心念微动,不太确定地想:
她是怕他孤单,才特地把这只狗抱回府的吗?
祁歇莫名想起上回见盛婳离开时那道落寞的背影。
是不是被他那时候拒绝的姿态伤到,她怕惹他厌烦才不过来看望他,转而让这只小狗来陪伴他?
他原以为将军是府里下人随便养的狗,因为吃不饱才闯进了他的别院里。但原来,它并不是偶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而是她特意放进来的……?
并且,她在这几天里似乎也没闲着,知道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很无聊,还给他设计了现在他坐着的这架轮椅……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涓涓细流奔淌而过,让早已冰僵的心脏突地产生了一丝陌生的悸动。
若抛开她对他好的真实目的,他其实并不讨厌她。毕竟两个人无冤无仇,她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虽然性格冷淡,但并不是没有心,看得出来盛婳对他并不敷衍,相反极为照顾他。
杀手的直觉一向敏锐,虽然他现在还没杀过人,但自小尝尽世态炎凉,对于如何分辨好人坏人,他心中比谁都有数。以他目前的观察来看,他这个表姐胆大心细,礼待下人,对他确实有一种关爱弟弟一般的意味,和一丝不明缘由的、近乎讨好的纵容。
如果不是他童年的记忆还在,知道母后根本不会记挂着他,他可能真的会信了她那一套“报恩”的说辞。
除此之外,祁歇在某些时刻也能感觉到,盛婳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位颇为相熟的故人。
那双明丽如秋水的眼眸里,总会涌起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她究竟在透过他看着谁?这会是她优待他的真正原因吗?
不过,不管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可以确定的是,盛婳并不准备伤害他的性命。
那么在她真正需要他做些什么之前,他接受一些她的好意,也是可以的吧?
“对不起……上次我不该弄脏你的裙子。”
半晌,静谧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句语调低沉沙哑的道歉。
“嗯?”
盛婳根本不知道在祁歇缄默的这一小会儿里他想了这么多,乍然听到这句话,她还勉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四五天前、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事,看着他微低的头颅,顿时既好笑又心软:
“没事啊,那样的衣裙我还有好多件。”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