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知无涯道:“师傅,现下该如何?”
“舒将军既是奉命而来,现下贫道带将军来此,之后是去是留请将军自便。”知无涯知道舒逸珺现在估计被急转直下的局势搅得一头雾水。只是他不愿解释过多,局内人如雾里看花,他置身局外指点一二并不大碍,只是一步入局,再无脱身的机会,知无涯知晓其中深浅,索性装作一问三不知,全身而退。
舒逸珺见面前的老道人一副言止于此,便明白自己今日再多逗留也只是浪费时间,将倒在地上只哇乱叫的猾褢一脚踢走,手起刀落取下岳如松与完颜计二人首级,一手扛起江闻岐,转身向庙外走去。
“一炷香过后我就带人回来。”她说道,手中握着的暴雨梨花枪滴滴答答渗着血,“在那之前你们要是想做什么,动作最好快些。”
舒逸珺料定知无涯此刻没离开,定还有其他事物。这场战事起因经过都过于蹊跷,岳如松通敌是最大的谜团。战事如何一夜之间传入皇城,完颜兀又为何会同时出现在两地,连带着这座寺庙,都仿佛是卷入这场巨大风波中被风暴击碎的玉石,身不由己。
舒逸珺不知道知无涯与李孟来会做什么,现在看起来李孟来估计也和自己一样一头雾水。
岳仲安一旁默默看着舒逸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时至今日都不愿意面对岳如松通敌一事,他生性愚钝,唯有叔父待他如亲儿子一般,当时岳如松离京时他吵着闹着想一起去,叔父却说来日方长,转眼十年过去,等他真的踏上钟州,竟是如此境地!
刀口尚还淌着血,舒逸珺深深地打量了一圈寺庙,看向李孟来:“江闻岐还在尧门关等你。”
李孟来点点头,低头对倾城说道:“你也走吧。”
倾城忙不急地对李孟来和知无涯磕了好几个响头道谢,唰一下就遁形逃跑了。
待舒逸珺与岳仲安离开后知无涯才说:“先替这里的冤魂超生吧。”
知无涯道行深不可测,拂尘一挥在菩提寺周围布下降魔阵,念出往生咒。经文闻声舞动,在空中牢牢筑起一座浮屠塔,高耸入云,塔尖盖过天际。
浮屠塔超度众生,接引十方亡灵以化怨忿。这九九八十一层浮屠塔,每一层都熙熙攘攘挤满了钟州一役里命丧刀下的游魂。西夏人残暴,为了留住百姓的魂魄召引提婆达多,不惜碾碎肉身,将完好无损的魂魄压得七零八落,入不得轮回。知无涯在菩提寺与提婆达多激战三天三夜,才从他手里夺回部分,还有部分便是彻底化作灰烬,湮灭于世。
李孟来不知其中缘故,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越筑越高的浮屠塔,竟有直冲云霄的架势,这得是多少亡魂啊···她感叹道,她总觉耳边有嗡鸣,只是周围已经过于嘈杂,她也没多想。
“起!”知无涯一声高呼,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石块,堆砌成一座巨大石碑立在塔前,“定!”
无字石碑摇摇晃晃不肯落地,横在半空中,不知被哪里来的力气截住。知无涯闷哼出声,施法不断压制企图向上飞的石碑。眼瞧着石碑表面开始出现裂纹,李孟来抽出拂尘飞到知无涯身边想助师傅一臂之力,待她走近浮屠塔,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啼哭,塔内传出的啼哭在李孟来耳边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浮屠塔里冲破云霄的啼哭与咒骂声交织成挣脱不开的怨念,牢牢托住石碑,塔里的他们不愿就这样盖棺定论。无数愤恨与执念竟与知无涯磅礴的道意斗得不相上下。
“那只猾褢!把猾褢抓来!”眼瞧着石碑中间出现裂痕,知无涯当机立断让李孟来用捆仙绳绑来那只从城隍庙里逃出来的猾褢。
猾褢眼瞧着大事不妙,在李孟来手里只哇乱叫,拳打脚踢。猾褢本就声音呕哑难听,李孟来觉着自己耳朵要被这铺天盖地的叫喊声、哀鸣声刺出血来,期盼着知无涯快些有个主意,好让这一切闹剧停止。
“魂兮归来,故人何不返。”知无涯口中颂起安魂谣,拂尘叩击着猾褢,一下又一下,塔里怒火中烧的亡魂渐渐平息下来,转瞬化作悲鸣,锥心泣血的啼哭声。知无涯掐算着时间,察觉到塔内哭声开始平息后,一棍子敲晕猾褢,接着召唤起地上打斗时击碎的佛像碎片,炼成一个大龟壳,盖在猾褢上。将它变作了一尊巨大赑屃,脚踩大地,驮负住巨大的石碑,咏诵道,“归乡归乡,谁辨他乡与故乡。”
知无涯诵完最后一句,塔里无数破碎的魂魄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诓骗了,又开始动荡不安起来。只是此时知无涯已经钉下石碑,赑屃驮着的无字碑劈开了第三世,罩住浮屠塔,一齐藏进第三无间业中。所谓第三世,即游离在人间地狱之外的第三无间业,待亡魂在第三无间业里熬过九九八十一世,方能将魂魄补全,再度引入人世轮回。
这假赑屃,真猾褢也跟着被接入第三无间业里去了,李孟来想到,她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平坦后院,心里估摸着等这个浮屠塔再出来那天,人世间又要多一个功德圆满的大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