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钱,都花哪里去了?”饶是最不在意打扮的李孟来也断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出门。
“给胡同里的小猫小狗买吃食去了。”由其理毫不在意地撇嘴,他衣服越破烂越不舍得扔,缝缝补补还能再穿段日子。
“舒家那小子被自家的老祖宗夺了舍,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大水冲了龙王庙?知无涯一声冷笑:“可知是舒家的谁在招魂?”
“不重要。”由其理淡淡望向知无涯,知无涯看着那对龙瞳,避开视线。
一双龙瞳君临天下,睥睨万物,看谁都有十足的威压,哪怕是知无涯也不敢小觑这双眼睛里的君王之仪。尽管由其理衣衫褴褛,难掩盖他周身的威仪。
“最近江家那小子,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由其理察觉出知无涯的不自在,缓缓闭上双眼,摇头:“没什么不同,装得人模人样,其实心里谁都不关心。”他五年前答应了知无涯,暗中保护江闻岐,一开始只是觉得少年小兽一样,防备心太重,心思深沉,不惹人爱。可相处久了慢慢生了怜悯之心,由其理逐渐与江闻岐亲近起来。他自叹这一生如零落浮萍,与谁都缘分单薄,而今能遇上江闻岐,偶尔聊上一两句,彼此倒是有了些默契。
由其理喜欢投喂有着点头之交的小猫小狗,譬如胡同院落里的小乞丐小流民,转头就忘记自己喂过谁,唯有江闻岐,倒生出几分牵挂。
“他还在追查当年的事?”知无涯皱眉,不满由其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更担心江闻岐会不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他有查到什么?”
由其理嗤笑,替自己添了杯茶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师兄你不都想方设法地告诉他了。”
由其理疲惫地揉揉脑袋,长舒一口气倒栽在座椅上:“你当年冒死闯进钟州,造浮屠塔,已替后世积下几世几辈都享受不尽的功德。”
“师兄,再往前走,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知无涯沉默不语,低头端详着手中紧紧捏的一块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古朴的图腾,手法细腻,玉质透亮晶莹,在油灯下熠熠生辉,一看便知是无价之宝。
“勾践栖山中,国人能致死。”
知无涯低头,手掌加力,那枚玉佩突然冒起猩红血光,在昏暗的道观里像一颗吸了血的夜明珠,妖冶诡异,“殿下卧薪尝胆数十载,老臣担不起这声师兄。”
由其理闻言侧身背向知无涯,知无涯远道而来必定没好消息,果然如此。由其理意识到自己这次想蒙混过关也没辙了,这次不似往日,平时不愿搭理知无涯时还能不回书信,这次知无涯站在自己跟前,他躲都来不及。
而这五年知无涯衰老得飞快,原先花白的头发此刻已满头雪白,好似一位行将朽木的花甲老人,他双目浑浊,仿佛蒙上一笼纱。可此时说话间眉毛高高挑起,瞪着虚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万物和同者,德也。”
“肖荃不仁,倒持干戈,偷来这天下!”
“而今肖刈无能,鲁朝国运将息,大厦倾颓。”
知无涯声音颤抖,他漂泊半生,从庙堂之高跌落,隐蔽山野,为了这一刻他已等待太久,太久。
南诏被灭,他抱着由其理一路北上中原,逃到道观中避世,杳杳寒山,遗民相忘胡尘,屈指几个秋,原先的南诏遗民早不知所踪,唯有他,恪守师傅遗嘱,日复一日静待时机。
“殿下。”知无涯颤抖着跪下,将玉佩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递给由其理,“尽死为荣,退生为辱。老臣早已视死如归。”
知无涯瘦弱的身躯似深秋枯叶,脆弱得一折就断。
师兄竟老成这般模样。这五年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由其理忿忿扭头,随着知无涯一起跪在地上,抓住知无涯瘦削的肩膀,青筋暴露。
“当年我出生时就该抛我于荒野,让我自生自灭,而不是举全族之力保我一人。”
由其理目眦欲裂,字字泣血。他天生龙瞳,帝王之相,瑞泽一方,是能庇佑南诏国数千年的龙子,也是自出生起就耗尽全族气运的狻猊。只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由其理的道含弘光大,道义过盛而衰,为迎接龙子,南诏竭全族之力,帝王星式微,被鲁高宗趁乱带着北方铁蹄一朝踏破城门。
“我本该命丧牧野台!”由其理颤抖着接过玉佩,昏暗的房间倏然金光乍现,道观外雷电下击,风雨骤降。
南边的海底疾风晦冥,电闪雷鸣,天空变成瑰丽的紫金色,一声龙吟从深海传来,瞬间化为鞭子将海水劈成两半,中间陷下去深不见底的裂缝。
八方阵法陨落一角。
玉佩里囚着梼杌,当年南诏国师以国运做法,镇压梼杌,让它栖息于地底,而后阵眼化为玉石,藏在南诏国库中。梼杌桀骜不驯,被南诏封印更是狂躁刚戾。
这五年,知无涯以身作缚,炼化玉龙,功德尽散,阳寿折损,终舍身成仁,递给由其理一把亡国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