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们的担忧都是实打实的,只是沈将军既然敢来,必然掌握着全身而退的办法。
朝廷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沈将军看起来也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至于王爷怎么样,是否参与其中,朱涟不得而知。
棋手与棋子,棋手能力太大,许多普通人不自觉地成为其中棋子,如果波及范围广,会不会血流成河?朱涟边思索,边感慨。
在军帐议事中,朱涟没听到和她有关的内容。
还有,马上这些人会搬进新修的将军府,皇帝刚赐的宅院,难怪之前沈将军说要她进将军府。
在京城有宅邸,又与军营临时驻扎不同,从各个角度来说。
只是朱涟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即便想要思索,也思索不出来进将军府对她有什么利弊影响。
以上一二三,就这些,每日将士们讨论得口干舌燥,但是变不出军饷来,也没法改变沈将军危如累卵的处境。
“都散了。”沈嘉树大手一挥,将士们如鸟兽散。
朱涟站在营帐门口观望,其实军营里每一日的日程都是很忙的。
除将领们来议事外,士兵需每日操练,后勤做饭补给,阵法和骑射等等都是一日不能丢下的。
而且几日议事都没有议出个名堂来,有些将领很暴躁地骂骂咧咧,被军师喝止住。
议事期间沈嘉树像尊大佛一般,只是听将领们出谋划策,没有开口参与,一直沉思,似乎在想什么,端的一副垂拱而治的圣君模样。
朱涟见众人散去,以为今日和昨日一样,可以跟着人群一起走,结果没成想刚站起身,被沈嘉树开口留住。
帐篷只剩两个人,连打下手的士兵都出去,朱涟扬起眼帘,左看看右看看,才问:“什么事?”
这几日每一日议事,朱涟都在场,从开始的懵懂,到后来的理得清头绪。
议事时沈将军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神情与动作,都没有透露对朱涟的格外瞩目。
是以朱涟战战兢兢之后,见没什么事,就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关注沈将军的表情,猜测沈将军的心思,反而将心思放在议事的正题中,努力抓军营议事与自己的切身关联。
被叫住的时候,朱涟真的被吓一跳,分明前几天都没她的事,如今一副太过紧张的样子,听见沈嘉树问:“听懂了吗?”
沈嘉树盘踞不动时,有一种大猫慵懒的感觉,可到底是大猫咪,会咬人的,朱涟不敢放松。
沈嘉树认真问的时候,真的像学堂里教书的夫子,眼里期待着聪明学生伶俐的回答。
可是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将军,究竟为什么要费心力教会端王妃这些公事,朱涟是有些疑惑的。
朱涟下意识回答:“一点点,只知道圣上忌惮将军。”
这是脑海里面杂乱思绪中挑选出来最不会犯错的回答,总不能直接说沈将军得罪所有人的本事了得。
沈嘉树略微点头,示意没错,不断转动右手扳指,时不时看看朱涟。
朱涟等半天还以为沈嘉树有什么要说的,结果沈嘉树和个闷葫芦似的,既留住人,又不说话。
只是沉默地看着手指上不住转动的扳指,似有话欲言又止,气氛实在沉闷而古怪。
天知道沈将军酝酿这么久,究竟有什么在等着,是好还是坏,是好得不得了,还是坏得不得了。
无论好坏,以朱涟现在脆弱的承受能力,都承受不住。
沉默中是有猛虎吗?
氛围凝滞,转化为无形的压力,朱涟受不住压力,妥协般地脱口而出,道:“其实我父母,一向对我挺好的。”
话说出口,就连朱涟自己,也吃一惊,怎么会说起这个,是能抒情的场合,还是面前是能轻松倾诉肺腑的人?
惊讶的不止朱涟一人,沈嘉树似乎也惊讶朱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是没有打断,而是继续听下去。
听闻有些人会在重压下以说废话的方式化解压力,朱涟在开口前从未想过说得竟是她自己,且她在王府,从不是多话的人。
话匣子打开就骑虎难下,朱涟被沈将军的默许鼓励,不得不开始说,一说就没完,似乎有那么多深埋心底的悲伤如今得到一个得见天日的机会。
“从小的时候起,爹娘就特别疼我,爹爹严肃,娘亲温柔,兄长端方,弟弟调皮,妹妹可爱。”
朱涟知道很奇怪,交浅言深是人际交往大忌,以往在王爷面前,朱涟总是疲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谁知换个人,心里却有那么多能说的,可以说的。
“小时候喜欢出去疯玩,手掌磕破皮,娘亲要流泪。触犯家法,在祠堂罚跪,娘亲半夜派人来送馒头,怕我饿到,爹爹其实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起话头,朱涟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紧张,怕说错话,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最后顾不上,反而说得她越说越怀念,越说越伤感。
朱涟要说的其实就是这些,朱氏二老在多年前分明一直这么爱我,怎么能一夕改变,让人怎么接受得了。
那些珍藏的瞬间,在朱涟心里,十几年以后拿出来,还是如此光鲜亮丽,然后再告诉她,所谓的爱心瞬间,都是假的。
都是支撑继续活下去的回忆,朱涟抬头,眼神充满无助。
最后说不下去,珍惜的瞬间本来就屈指可数,是能说得尽的,再说下去,把心呕出来也没有。
朱涟停下来,看沈嘉树反应,多么大的期待,就需要有相应承接住的东西。
可是有些期待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没人接得住。
像佛经上说的,一切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