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沈将军一生顺遂,只有在朱氏小姐这里才遇见生平第一次大挫折,毕竟也不是谁都会在被拒婚以后一气之下跑三千里的。
看来还真是,这一次流言牵扯到端王妃,看沈将军用多大力气整顿,肃清谣言。
京郊有个出名的皇家寺庙,沈嘉树每一次去坐禅,总是被老和尚劝:“莫造杀孽。”
也许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从未在红尘中打过滚,不明白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手里没有刀剑,怎么能自保和保护所爱。
手握屠刀的人,怎么会放下刀?
沈嘉树用黑沉沉地眼光看着大和尚,大和尚便知道,止杀是空话。
人和人的悲欢是不相通的,一个人的悲痛不会让另一人悲痛,一人的欢乐也不会让另一人欢乐。
孟夫子说的共鸣和共情,是美好的愿望,在人世从来没有存在过,至少沈嘉树没有见过。
相反,沈嘉树倒是见过很多无道德的欢乐,不利己的损人,不体面的群嘲。
于是只有受了伤,流出血,人才能明白同类的哀伤。
没有武器只能任人宰割,沈嘉树知道不能放下屠刀。
任何东西都可以是武器,都可以杀人,高贵的出身可以是武器,美貌的容颜可以是武器,甚至柔弱的性情也可以是武器,可惜朱涟从来没有举起过武器。
朱涟命苦。
更令沈嘉树心痛的是:命苦的人遭人厌。
这世间有些人,沈嘉树想把世间财宝捧在她面前,只愿哄她笑一笑。
然后沈嘉树发现世间慢待他的珍宝,是世间的问题,世间的规则可以改一改,对她有利的留下,无益的除掉。
西北的冬天很冷,冷得刚出生的羊崽子都要被冻死。
有些时候,只要下过一场雪,便永远不会忘记。
嘉平十六年年末的雪,国公府燃起不灭的火,还有战场上濒死士兵七零八落的身体,被开膛破肚后塞不回腹腔沾满鲜血的肠子。
有些动物记性很好,从不忘记。
战场上的老马,有一双悲悯的眼睛,悲悯我方战死的将士,同时更悲悯人类不得不自相残杀。
昔日在军营里,丞相问:“你欲意何为?”
沈将军回视,沉默着不做声,真是可笑,满朝文武难道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真是太晚,在沈国公府满门皆灭的时候,在沈嘉树独自一人活在世间没有去地府找亲眷的时候,朝廷便该有所觉悟。
坐视一切发生的,至如今酿制恶果的难道不是端坐庙堂的大人?
沈嘉树所谋之事甚大,需要徐徐图之,稳打基础,静静等待。
侯府世子诗会是个幌子,是大事的一部分;为成大事,有些人必须得见一见。
至于为什么多次一举要带朱涟,只是顺便,想带王妃晒晒太阳。
沈嘉树怎么会想到一个不打紧的侯府世子的诗会,也会有这么多幺蛾子。
等公事办完该见的人都见完,该谈的事都谈妥,沈嘉树返回诗会,在假山后大树下瞧见端王妃被刺激瑟缩的模样,于是知道他又做下蠢事。
分明本意是带朱涟出来玩,结果起到反效果,还不如不要出来。
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宴会,朱涟被欺负成这样,也不知道往前十多年里,朱涟是怎么挨过来的,沈嘉树的心像有一根针在刺。
听见文人肆意议论时,沈嘉树在想:人多的时候,总是有人说话。
可是,有些人不会说话,还不如不长舌头。
谈资中的一句:“沈嘉树克死爹,克死娘,又克死全家。”
沈嘉树听完只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