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上,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各自陷入了沉思里。
于秋溟在关上迷宫的门时,宽慰夏思源说:“别想太多了,我们虽然发现了迷宫,但现实是我们没法改变的。有些事,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夏思源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给他更多回应。
回到现实中,秋雨连绵沉闷的嘀嗒声传入她耳朵里,夏思源这才意识到外面还在下雨。她带来的伞在进入迷宫前被随意丢在一边,水滴正顺着伞面滴落到地上。
偏偏是个下雨天,夏思源想到,罗辰的尸体这时候大概已经浮上了水面,被落下的雨滴拍打着。夏思源撑起伞,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感到一阵阵疼痛。
于秋溟走在她另一侧,接过她手里的伞,看到她依旧沮丧的样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内心同样正为此烦恼。在罗辰的死亡带来的阴云之下,他还在想着别的事。
在迷宫中,夏思源第一次看到罗辰的尸体险些站不稳,是于秋溟从后面扶住了她。这在当时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而这一无意的举动却悄悄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透过隔着校服传来的触感,他意识到,夏思源比他想象的更为瘦弱,也更为柔软。
于秋溟和夏思源同年,甚至比她还要小几个月,但他已时常感受到,自己正处在走向成年人的阶段。或是来自于身体上开始出现的基本的肌肉线条,或是来自于父亲期许的话语。他觉得自己更有力量,也应该更为稳重。
但他抚上夏思源脊背,纤细的骨骼从一层柔软的皮肉中突出,在他的手掌中颤动着。他感到脆弱,一种和他所期望的,以及一直以来所被告知的成人美德相冲突的特质。
但这种特质让他僵直着身子,呆立在那里有好几秒,一直被这股柔软的力量冲击着。
他对夏思源有好感,但这并未让他感到任何不自然。于秋溟知道,自己的心思大概比大多数外人感触到的更为细腻,他每天都在向外界施予感情,或是在小区花园里流浪的小猫,或是挡在他路前枝丫上绽开的一朵花。
他对夏思源的感情当然与那些不同,其间自然也包含着异性间的欣赏,但于秋溟并未像其他青春期的毛头小子一样对此大惊小怪,他完全自然地接纳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接纳了她在自己生活中选择的位置。毕竟在他们的生活中,还有这么多事值得烦恼。
但在那一瞬间,于秋溟所体会到的感情远远超过这一切。
他想到夏思源在面对迷宫中众多险境时的表情,那其中当然有恐惧,这是浮在最表面的,可于秋溟还感受到愤怒、兴奋,以及在那之下的,深沉的平和。
他意识到夏思源身上有一种平和的力量,由种种复杂矛盾的特质铸成的力量,让她在各种境况下维持完全独立的自我。这股力量使夏思源远胜于他,也远胜于他们的父辈。
直至此刻,在面对罗辰死亡的现实之后,这一发现还在冲击着于秋溟的认知,让他看向夏思源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特殊,于秋溟在心里说,但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此时的夏思源确实对于秋溟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她依然沉浸在惊异和哀伤中,但这冲击并非完全是由罗辰的死带来的。
她内心的痛苦告诉她,有什么支撑着她的现实崩塌了,而罗辰对她的影响显然并不至于如此。
她究竟忽略了什么呢?夏思源不想陷入情绪内耗的陷阱,可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便在心中一直困扰着她。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总是心不在焉的,思绪一会儿陷入迷宫,一会儿飞到远处澍河的河面上,一会儿又想起于秋溟,连回应李梓萱的精神都提不起来。
到了晚上放学时,夏思源只觉得身体和心灵都疲惫到了极点,刚一回到家,顾不上听邵明晖对她说的话就躺到了床上。
邵明晖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来到床边,伸出手去试探夏思源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她赶紧去找退烧药。
夏思源任凭邵明晖来回折腾,一言不发地吃了药,被赶进被窝里。
邵明晖关切的话像是从远方传来,可夏思源并未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她只是感到疲惫。各种各样奇异的画面闪烁在她眼前,带来一阵阵眩晕感,仿佛迄今为止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幻觉。
半梦半醒中,那种被未知的恐惧追赶的紧张感又一次袭来,可她太累了,无论后面跟的是什么都不愿意再跑了。于是夏思源停下了脚步,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她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后,她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这下她看清了,困住她的是一道螺旋楼梯,如同她在迷宫里看到的那条河一样,通向没有尽头的幽深。
楼梯外侧闪烁着奇异的光线,仿佛被包裹在一个旋转的棱镜内。如果仔细去看,还能从棱镜的每个面上看出模糊的图像。
夏思源此刻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然而在她的意识里却冒出了“瞪大眼睛”这样的指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可那些模糊的画面竟逐渐清晰起来。
她看到了自己,从学校食堂的侧门走出来,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她却从中体会到了悲伤的意味。而后下一个场景又到了迷宫里,她独身一人行走在其中,但那背景显然是她没去过的地方。
她看到自己在校园里的各种画面,读书的样子,打闹的样子……在那之中还有于秋溟,在地下河前躺着的不再是罗辰,而变成了于秋溟的躯体,正随着向上旋转的棱镜消失在她视线的尽头。
夏思源正急切地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视野里却又一次出现了她自己的身影。她很快意识到,这一次出现的不是棱镜中折射出的幻影,是一个真实的她正从螺旋楼梯上走下来。
一股突然的恐惧席卷了夏思源全身,明明楼梯上的那个她并未将视线停留在一处,对她这个闯入者的存在一无所知,可夏思源依然有一种急迫的想要藏起来的冲动。
正在她移动不得的时候,她才想到低头看去,可梦境中哪有她躯体的影子。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她的意识也破碎成无数尘埃,消散在了棱镜外无尽的虚空中。
夏思源在家休息了一整天。本来按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