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地,脑子发懵。她完全不知道那夜是怎么打发了娘亲去睡觉,那个答案她没敢说,可自己那失魂似的表现又过于明显。
说不说似乎并不重要,徒增心疼。
她听着隔壁的咳嗽声,满脑子都在担心娘亲的病情,但心里似乎又被什么其他的东西牵引着,难以入眠。
食难下咽是多年长病,在张大夫那拿了几副汤药便作罢。
可是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娘亲的病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只是在某夜噩梦惊醒,心慌意乱,发现娘亲咳嗽不停,她跑过去看时,只见地上殷红点点。
她大骇,头脑一时间有些空白。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娘亲只是半趴在榻上冷静的擦了嘴角的鲜血,然后吩咐她去拿衣柜最上面的那个黑色匣子。
那是一个极为重要,从小不让菀繄碰一下的东西。
屋里蜡烛半晃动,只一根短短的烛芯,映的室内依旧昏暗,菀繄背着烛光走到柜子面前,开了柜门,她早已泪流不止,脸上被大片大片的泪水淹没,擦干了又流,无休无止。
如果说血脉亲情之间天生存在什么感应的话,那菀繄这生来十余年的日子,从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加恐惧不安。
她颤抖着把黑匣子拿下来的时候,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噩梦没有清醒。她脑海里只记得母亲常日里总是安慰她,快好了快好了。
钥匙在床褥下,她费力的从床褥底下抽出来,交给她。
手止不住的颤抖。
菀繄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她抬手为菀繄擦了脸上的眼泪,笑她,这么大个丫头了哭什么,这人呐,有生就有死。
菀繄连连摇头,把手里的钥匙和木匣子往榻上一丢,说了句,“娘,你等着。”便夺门而去。
夜里的药铺全都关了门,她哭喊着在门口拍了好久,才把睡眼惺忪的张大夫叫了起来,张大夫一看是她,站在门口叹息片刻,之后,便把门关上了。
其实菀繄娘的病,张大夫早就知道,只是因为菀繄娘苦苦哀求不让外说,他才瞒了下来。
见他关了门,菀繄更是慌张,但是也没耽误,转身就往西溪村跑。
她不记得是怎样跑过那个幽暗树林的,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但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累,她心里面只想着快点再快点。
深秋的夜里极冷,菀繄站在西溪村那个最大的医馆门口前,不易察觉的擦了眼泪。
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脆弱是最没用的东西。
“大夫,求求您了,跟我走一趟吧。我娘真的病的很重。求求了……”
老大夫已经年迈,耳朵不好使,门子快要被拍散了才听见,他慢悠悠地开了门,医者仁心,听明了情况,便跟着菀繄走。
“谢谢大夫,谢谢您,谢谢……”菀繄扶着他一个劲儿的道谢。
老大夫走的慢,待到了东溪村,天已经微亮。
室内。
蜡烛已燃尽,鬓角斑白的老中医为榻上的女人诊脉,菀繄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老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菀繄,“孩子,你家还有大人吗?”
他没有直接说病情,而是这样问,菀繄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夫,家里只有我和娘亲。”
对方微皱眉,想着如何开口,她立刻说道:“没事,我不是小孩子了,您直说吧。”
……
天灾。人祸。病魔。
人类这倔强的生命,指某限定时间内。
她终究是没能挺过这个秋天,就在那个深秋的午后,撒手人寰。
邻里街坊帮忙安排丧事,前来吊唁的人深沉而悲痛,哭声不绝呜呜咽咽,纸钱漫天飘洒。
菀繄麻木的跪在灵堂前,脸上的泪痕早已干透,她朝着前来的人,木讷地叩首。
她想,这梦一定还没有醒。
安葬的那日,风很大。
她把娘的尸体安葬好,坟头就挨着宋家的祖坟。她爹的样子菀繄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想着娘亲这么多年也没改嫁,那便是极爱他爹的,既如此,他们两个人也能在地下重逢了。
外祖母想要把菀繄接回去,舅舅虽没拒绝,但表情却不太好看,菀繄心里明白,便推脱说娘亲尸骨未寒,想在家里再住一段时间。
晚上一人睡在家里,倒也不怕,只是在夜里突然惊醒时,看着头顶的满天繁星,这世间只剩了她一人的一种巨大的孤独感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
……
日子过了不到三个月,他的叔叔便再一次登门,好心好意为她找了一门亲事。
她冷着脸说:“我的事情就不劳叔父费心了。”
“你这孩子,我不是关心你吗?如今你娘走了,你无依无靠的,还能指望谁呢?”
菀繄冷哼了一声,道:“我无依无靠无指望,你倒是有指望啊,你可不是指望着那箱聘礼吗?”
菀繄叔父一听脸都绿了,菀繄又道:“我娘生前都没逼我嫁人,如今你跟我说这话,你当你是谁?我将来如何,是孤苦无依,是饿死街头,也与你无关,你管我做甚?”
她叔父一听便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极响,菀繄只觉得脸上烧的火辣辣的。
菀繄从小受苦,可是从没有人打过她,这一巴掌疼得不仅仅是脸,更是她内心对宋家唯一的情感,一巴掌再也没有了。
这次她没还手,也没还嘴,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在那。
她冷静的说道,“叔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你这一巴掌我受着,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关系。”
菀繄叔父一听,便狠狠的啐了她一句不知好歹的东西,然后摔门而去。
菀繄只是红着眼站在原地,冷笑一声。
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如负释重的感觉。
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同时,也再没了可束缚她的人。
孤独,与自由,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本就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