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里,莞繄再也不敢迟到,每月月初就连往日的课也推了,只一大早便到了藏书阁等着。
她还想着叫吴用夸自己几句,也不知道是真认真还是装样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一丝不苟。
在这中间,她偷偷地看了几眼一旁那个严谨威严的男人。不曾想却瞧到了一副黯然神伤。
吴用瞧着面前的砚台失神,手里握着笔,笔尖上的墨汁滴到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墨痕。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那个运筹帷幄的梁山军师吴用,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细碎哀愁。看着他,莞繄的这颗心也随着他的哀伤,孤零零的找不到方向。
“先生……可有心事?”
这么一叫,吴用回过了神,他看着宋菀繄,动了动唇正要说“无事”二字,转念一想,却问她:“你刚来梁山时,你娘让你给天王哥哥的信物,可曾给了?”
莞繄点头:“给了。”
她不知道吴用为何突然问这件事。
先生曾经对她说,要护自己一世周全。但此事娘亲并不知道,因此在临终前将簪子作为信物,让她在走投无路时交给梁山晁盖。毕竟听说,父亲生前与晁天王有着颇深交情。
不知为何,如今先生却问起这件事情来了。
她突然想,难道是晁天王出了什么事吗?
于是她忙问:“晁天王此行曾头市,可有胜算?”
吴用没想到她如此机灵,一瞬间能想到此事,便也不打算隐瞒,于是默了默,沉声道:“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莞繄大惊,又问:“天王此行,派遣了哪些将领?”
吴用道:“豹子头林冲,双鞭呼延灼,金枪手徐宁并阮氏三雄等二十位头领。”
听到林冲二字,莞繄立刻放下心来,她道:“既有林教头在,先生又何须担忧?”
吴用垂眸,叹道:“先前天王哥哥要去打曾头市前,公孙道长便算到此次不能胜,我等再三阻拦,奈何晁天王心高气盛,未果。”
莞繄道:“先生不必担忧,大不了咱们梁山就吃次败仗,战败又能如何呢?”
“若是吃了败仗,全身而退,已是万福。怕只怕……哥哥性命不保。”
莞繄大惊:“先生为何这么说?”
吴用道:“昨夜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异常,光色昏暗不明,恐有大劫。到如今已三日,我依然寝食难安,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
吴用的这四个字就仿佛也装进了莞繄的心里。她下山的路上,还在想晁天王在出发前坐在高高的骏马之上,扛着梁山的大旗是何等的英俊威风。
想的久了,一失神,崴了脚,剧烈的疼痛使她回到了现实。
她一瘸一拐回了自己房间,来不及上药,便匆匆打开衣柜,看到阿娘留给她的那个黑匣子,她将它打开,是个空盒子。
那个簪子是被他拿走了,没错,他拿走了。
当夜无眠,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总是在想吴用的那几句话,然后不知不觉她又想到了很小的时候,晁盖常常带着一些蜜饯瓜果来看望她,尽买些她喜欢吃的。
她叫他天王,但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曾叫过一声叔父。
陷在回忆里左右思索,直到天将将亮才有了困意,她睡去,朦胧中突然听到小卒急切的呼喊。
“晁天王,中箭了……”
此消息传开,整个梁山一夜未眠。所有人冲出了房间,往晁盖的房里跑去。
门前被围的水泄不通,莞繄一个丫头及一些女眷根本无从进入。只是在外面踱来踱去,心急如焚。
直到第二天又近夜里,人群渐渐散去之时,宋江却突然站在门口,一声号令,让所有的人不准离开。
他这一声嘶哑,所有人鸦雀无声。接着,他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一般走进人群中,找到晁九娘,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抓住朝九娘的手腕。
他一步一步缓缓的地拉着这个女人朝屋内走去,一路极短,却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吴用见两人进了屋,便紧随其后,他站在门前,看着众人,将门缓缓合上。
所有人皆举着火把立于门前,整个梁山一时之间犹如白昼。门外之人眼中倒映的那团夜色中的火焰明暗交叠,却看不透那扇木门后垂死之人。
所有人的心紧绷成一根弦,除了火焰熊熊燃烧声,分外寂静。
菀繄站在门口那棵树下,有些恍惚。她的心被一种莫须有的东西搅得天翻地覆,她说不出这种心慌的感觉,就像母亲临走的那日,她也是同样站在门口。像是与阎罗定了约定,只是等待着它的到来而已。
这种极度的恐惧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要体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子突然被打开,开门的人是吴用,他立在门口,沉声道:“菀繄,来。”
宋菀繄茫然无错的抬头,她不知道晁天王为什么要叫她,她也不知道一会儿进去了要说些什么。
她只是站起来,失魂似的跟着吴用进去。
她听见身后有人喊:“军师,天王哥哥怎么样了?”
但是没有回答声,门子再一次被关上。
室内烛光晃动,映的人影绰绰。床榻前沉香袅袅,掺杂着许多清苦的药味,可这药香总是夹杂道不出的斑驳混浊。
榻上之人本应威风雄壮,如今已油尽灯枯,虚弱的像是随时就要离去一般。
菀繄屏着呼吸慢慢靠近床榻,寂静的空气中只余晁九娘哭泣的声音。
吴用沉声:“跪下。”
菀繄行至榻前,跪下。
吴用也撩了袍子,跪于一侧。
宋江贴着晁盖的耳边及其轻微的唤了一声,“哥哥。”
晁盖听闻,缓缓的抬起了他沉重的眼皮,转动他木讷的眼球向榻下看去。
宋江回头:“菀繄,天王有事吩咐。”
吴用悄无声息的拭了眼泪,然后去拉菀繄,示意她前去。
菀繄恍然的往前挪去,直到跪在晁盖面前,宋江后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