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哭。
她仰着头深深吸气，硬生生将眼泪忍回去。
她讨厌自己这样没出息，讨厌极了。
你是他的学生，他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将该做的都做了，他那样宠着你，那样惯着你，你还奢求些什么呢？你还在贪恋着什么呢？
宋菀繄，你太不知足。
她的心和她的身体一样疲惫不堪，再也支撑不下去，便扶着路边的树干，缓缓地蹲下身。
暮色下的八百里的水泊一望无际，水面上只停泊着空荡荡的渔船。
“宋姑娘。”
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唤她，回头时，只见的月下站着一个俊朗少年。
这算得上是第二次见他。
第一次见他时，便是前不久的那场恭迎宴上，当时宋江携众好汉在忠义堂前轮番给卢俊义敬酒。邀功的时候不提吴用却莫名其妙地把她叫了上去。当时宋江不知是否有意，当着卢俊义的面夸了她一句。
“军师的学生果真气质不凡，让宋某想起曹植的那句诗，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当时众人喝的都已微醺，听宋江这般说，借着酒劲便拿她打趣起来。
当时燕青就站在卢俊义的身边，可宋菀繄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因为当时她只觉得尴尬，喝了那碗酒便火速逃离了，剩下的只交给吴用去应对。
那并算不上一次好的见面。
她回忆着宴会之事，不由烦闷。撑着身子站起来，应了声：“燕青哥哥。”
“宋姑娘深夜在此，可有心事？”
菀繄苦笑：“自寻烦恼罢了，想来也无聊。”
燕青看了看这一望无际的江面，道：“不曾想今日梁山泊夜里是这般寂静。月夜之时，许多心事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确实扰人。”
*
小酒馆还没有打烊，门前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被风吹得打转，兜过来，又转过去。
“大名府一事，是我与先生对不起你。”
“……也是，人各有命。”
窗边吹来江面的晚风，月亮高挂，美丽的姑娘和俊朗的少年同时沉默。
清酒倒在杯中，搅着月色。
“这琼花露色泽似琥珀，味却醇厚，酒香萦绕舌尖，绵长而幽美。”她将杯子推到他面前，“尝尝。”
“多谢。”
她拎着酒坛，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梁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入了伙儿，无论男女，皆亲同手足。这坛琼花露我请你。酒过三巡后，我叫你小乙哥，你叫我妹子。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毕竟，以后都是梁山的人。
也毕竟，以后还要常相见。
江面的晚风继续吹，带着一丝腥咸。
燕青浅笑：“既然妹妹如此说，那便是再好不过。”
酒入喉，月如钩。
酒早过了三巡。她抱着酒坛问：“小乙哥，你可知，这世间何酒可医相思之苦？”
燕青一愣，继而唇畔荡起一抹笑：“想必是妹妹说笑了，酒非良药，怎能医病？”
菀繄苦笑，“既如此，那何药可医相思之疾？”
“世间良药千万种。”他叹，“殊不知，相思无解。”
相思无解。
呵，相思无解。
她抱着酒坛仰头便倒，烈酒进了五脏庙，与她心里一股不可言喻的憋闷碰撞交织，任凭衣襟湿透仍旧不过瘾，再仰头欲饮，却被对面的人一把夺去。
“妹妹如此苦恼，可是因宴席上宋江大哥拿你试探我家主人？若因此事，妹妹大可放心，我家主人并无此意。”
菀繄笑了笑，“小乙哥，我方才说错了，这酒并非香醇，苦的很。”
燕青深深望了她一眼。
“还是说……”
宴席之上，宋江那句洛神赋确将她有意无意推上风口浪尖，骑虎难下。
众人看表面，娉婷少女，灵巧动人，却不知花落谁家，于是唏嘘不已。
卢俊义接酒假笑，窥探宋江心中另有如意算盘。
吴用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
宋江表面做给卢俊义，此番赚你多少陷我不仁不义，我梁山如此美人，员外可愿接受？另有之意试探吴用，为我梁山之大业，若我宋某今日将她许给卢员外，不知军师可否舍得？
台下觥筹交错，起坐哗然；台上几人各怀心思，相互试探。暗潮涌动间，燕青看到那个被调侃的一脸绯红的姑娘，在慌张到不知所措的时刻，下意识地看向她心底最在意的那个人。
——那个任凭心中波涛如何翻涌，表面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手持摇扇，谈笑自若。
燕青轻笑，只站在一旁，看着众生百态，便一目了然。
“还是说……”他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说这酒并非香醇，苦的很。
他端着手里的酒杯，细细观摩瓷玉雕刻精美的花纹。
他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有些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情便这么止于唇齿，掩于岁月。确实苦。”
浪子燕青，好一颗七窍玲珑剔透心。
菀繄看着他，两行清泪倏地自眼角滑落，滴落在酒杯中。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她走在回去的路上，听着草丛里细细的虫鸣，浸在夜风里，摇摇欲坠，昏昏沉沉。
为什么呢？
她想了一路。
她走回卧房，点了蜡烛，房间里亮起来，她向着床边走去，踉踉跄跄。
为什么呢？
她一头倒在床上。
为什么呢？
她的头好痛。
她躺在床上，扯了被子盖在身上，被酒精侵蚀的脑子昏昏沉沉。
宋江试探他。将她许给别人，你可舍得？
朱贵对她说，军师你来了？
燕青对她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就连李逵都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