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岁萦再也不想看见南瓜了。
不过这个时候,江逢昼应该还不知她喜好,兴许是凑巧。
汤匙递至女孩嘴边,她倒耍起了无赖,说烫。
江逢昼虎下脸:“不可娇气。”
“郎君先尝一口嘛。”她可怜巴巴地望他。
摸不清缘由,男人拗不过她,抿了小半口。
樱唇覆上他抿过的边沿,岁萦毫不吝啬地夸赞:“好吃。”
一碗蝴蝶面,她都仿效此法,两人各吃一半。
这样南瓜吃起来就不腻了。
岁萦美滋滋地想。
耽搁的时间稍微久了,江逢昼给她盖好被子,嘱咐颂椒她们按时喂药,又回去刑部。
颂椒边收拾碗筷,见岁萦苦着眉头嚼蜜饯,安慰道:“姑娘,您自小身体康健,这病啊很快就能好。”
碗勺相碰,清脆的声响回荡。津口的蜜饯下肚,眉头却皱得更深。
耳畔“自小身体康健”无限地重复,她快速回忆镜花水月的两世——
有地方不对劲。
生命中的最后三个月,她的身体就像花草被一夜抽干营养,在搬入云岫阁的第二天全线崩溃。
表面不会显露严重的症状,只有宿主清楚自己逼近油尽灯枯的边缘。
从胸腹阵痛到视线模糊,她整日整夜地咳嗽,吐出灰黑色的血,不是风寒不是痨病,郎中们束手无策。
在此之前,岁萦不曾有过罹患大病的迹象,直到那夜后。
现今推敲更像中毒。
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她的心咚咚地跳。
是谁,是谁给她下毒?
江逢昼么。
不,不会是他,凭他的权势杀她如碾死蝼蚁,何苦大费周章。
可是,云岫阁的奴才都是他的人,若非他指使,谁又想她死。
什么毒,怎么下的,岁萦完全没有头绪。
还有岁均,岁均为何会死。
女孩头痛欲裂。
她只能循序渐进地寻找线索。
二日,岁萦退烧。
她拘在参月阁里,不能吹风,不能受冻,无所事事地拨弄文墨。
兴致大发作了两首诗赋,她掭笔,随意涂鸦。
画技十分惨不忍睹。
颂椒冥思苦想着点子给姑娘解闷,绀香进来福礼:“少夫人,府门口有一公子自称姓晏,是您的故交,是否要奴婢请他......”
岁萦立即披了斗篷出去。
他站在石狮后,“晏某叨扰。”
冷风灌袖,女孩笑了笑,忍不住多咳几声:“哥哥有何事?”
晏仅从怀里掏出纸鸢。
“玄鸟报春,记得你小时总爱跟我去渠河边放纸鸢,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
“我要准备今年的秋闱,今日后便要闭门苦读,以争考取功名做官。”他道,“恐怕没有机会来庆贺你的生辰,眠眠莫怪。”
岁萦心头涌起暖流,她的生辰向来没几人惦记,更不似岁嘉宁能大摆宴席,诸多达官显贵登府恭贺。
库房里堆满了他们送来的礼品,岁萦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件她弃之敝履,说不羡慕是假的。
前世她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嫁入江家要学着贤惠,学着安分,学着孝顺公婆,料理府邸大小事务。身为妻子和将来主母,岁萦谨言慎行,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就算江逢昼不喜欢她,应该也不会厌恶她。
后来,岁萦才知道,他最讨厌卑微如尘土的女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
她恨自己一厢情愿,那样冰冷的岁月里,母亲、弟弟和晏仅是她唯一的救赎和光。
三个人挤在后房送给她真挚的祝愿,祈盼岁岁如今朝。
没有华贵的礼物,岁萦每年都珍藏着他们亲手编织的竹兔子或香囊,平凡的东西历久弥新地闪耀在记忆深处。
岁萦喜欢热闹,喜欢陪伴,她许愿。
许愿我们不会分别。
少女眼里凝了一汪泪,接过纸鸢,“岂会...岂会怪你,我很喜欢哥哥的礼物。”
晏仅被岁萦的反应吓住,忙用手绢给她拭泪,“这,怎么还哭了?之前都没有啊,眠眠别哭,我尽量腾空陪你过生辰好不好?”
他误会了,岁萦望着男人,一字一句认真:“不行,你要好好读书。”
戊贞八年秋闱,晏仅中举,次年参加会试,于殿试取得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但她不能告诉他,只说:
“你会做官,会有出息的。”
晏仅看着女孩眼睛里的光,笑:“真的吗?”
她用力点头。
“眠眠不会骗我,”他眸子蕴着温柔,催花信风,“我会做个好官。”
雪白衣袂翻飞,晏仅略揖礼,背影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杏花雨巷尾。
这般好的人,却为了她犟着一根筋宁愿走到黑。
岁萦立在满城烟雨中。
细雨疏密,伞下光影半明半昧,她走回参月阁,迎面见两名女子打惠竹堂方向来。
“萦妹妹,可巧,”岁嘉宁脸上挂着虚伪的笑,“适才我和母亲拜访过赵伯母,正欲来找你赔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