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面前的男人艰难地发着声,他面冠如玉,白皙的面容上残留着雨水,他双目澄澈,朱唇不点而红,竟是生了一副比女人还美的皮相。
但无论他再如何尝试着发声,仍旧吐不出第二字,且茶看呆了一瞬,而后便想替他取来纸笔,可思及他胳膊有伤不易动身,便作罢了。
“你想说什么待日后再说吧,眼下你有伤在身要安心修养几日,今夜你便睡在我屋中罢。”
晏芥眸色暗了暗。
且茶说着便欲离开,待行至门前顿住了脚步,她转身朝晏芥开口:“谢谢你晏芥,谢谢你救了黎下的百姓,也谢谢你救了我,你不要急着拒绝,如果没有你在,可能此时躺在那所大院内的就是我了。”
话毕她离开了屋内。
晏芥望着且茶离去的方向,良久,他才重新带上面具。
屋外夜色薄凉,李长景仍旧伫立在门前,且茶抬首没有瞧见周坎,便望着他笑了笑:“夜凉,长景哥哥怎么还未回去?黎下之事告一段落,你如今还在此地,明日要处理的事估计有很多。”
李长景道:“无碍,我毒发时虽昏迷,但却仍能听见你同师父交谈,我先前还以为是我幻听。”
“是吗?共生还有此效力?”
李长景点点头:“应当如此,所以一醒过来便来此寻你,没想到正巧碰见你同周公子归来。”他顿了顿,“所以到底发生了何事?朱太守何故对这些病患赶尽杀绝…”
且茶目光落在李长景身上:“据他所言,十几年前他的妻儿因伏蔺族的身份遭到这些病人的虐杀,用的是火刑,所以他为了替妻儿报仇,蛰伏十几载成为太守,为的就是今日。”
李长景神色如常:“竟有此事?看来朱太守还是位用情至深之人啊。”
银白的月光从他的发丝倾泻而下,李长景慨叹着,且茶觉得有些恍惚,她喃喃开口道:“如若我不执意来此,执意要救你,你是不是也会同其他病患一般……”
她没有说完后半句,谶言扰人,她不愿讨个不吉利。
“其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守有问题了。”
院内凉风习习,李长景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道:“阿宓慧眼如炬。”
李长景朝她笑了笑:“阿宓还猜到什么了,不如一并说说罢。”
面前人分明笑着,眼底却没有半分愉悦之意,且茶望着他,第一次觉得他有些陌生的可怕。
“十几年前,你是不是在黎下见过那场火刑?”
“是。”
“当时火里还有……”
“我阿娘。”
且茶心突地跳了下,她敛了敛神色:“对不起。”
李长景依旧含笑:“无妨,早已邈如旷世罢了。”
“你是伏蔺族吗?”
“是。”
再次得到肯定答复后,且茶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朱太守的用意,甚至于推波助澜,来此之前我便听阿爹说黎下消息送不出来,这也是你的手笔吗?我担忧你,来此却被你拒之门外,其实你早就以身入局,想与他们同归于尽是吗?”
说到最后,且茶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她仿佛看见了那日临行前李长景的身影,萧条,孤寂。
那时,他去往的不是黎下之路,而是赴死之途。
李长景笑容不知何时消散了,他定定地看着且茶:“对不起,阿宓。”
且茶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只是觉得心底空落,油然生出一丝心疼。
李长景一直都想死。
而她却一直没有察觉到。
“我同你说个故事吧,阿宓。”
未等且茶应声,李长景便自顾自陷入了回忆里,秋水般的眼波倒映着月色,他开始叙述着未进汝京城的日子。
“我从出生时,便没有见过父亲,我阿娘将我拉扯养大,如同普通人一般。她名白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很悦耳的名字,对吧?”说到此处,李长景发自内心的笑了,“我在离开她之前,一直都以为自己和她只是一介普通的百姓,生于天子脚下,活于寸土之地,即便如此,我们依旧很开心。”
“我阿娘很喜欢烹饪,但她做的饭菜实是难以下咽,但是我爱说好吃,因为我喜欢瞧见她笑,她笑起来如春风一般,和煦温柔,就算发现我哄骗她,她也不会真的生气,她真的是……特别好的阿娘。”
层迭的云雾下,往事被他抽茧剥丝般展露在面前,他继续开口。
“可是,好景不长。不知从何处来的消息,乡邻中有人莫名指认我阿娘是伏蔺族人,还报了官,我阿娘只好带着我逃到了黎下城内,幸而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
“可这也意味着,我们无处可去,凛冬将至,温饱也成问题,她将剩的干粮都留给了我,自己则挨家挨户问哪些需要工活,说是都可以做,大抵我们也是受上天庇佑过一段日子的,我们熬过了冬日。”
“春日回暖,藏匿在黎下的伏蔺族人都被发现了,也就是朱太守所说的十几年的火刑,我的阿娘亦在里面。”
他说这些时,神情并未有何忧伤,平静地仿佛一位看客。
且茶静静听他说完,问道:“那你是如何去的京城……”
李长景笑了笑,转过头道:“我阿娘与陛下是故交,陛下欠我阿娘一个人情,她很久之前便瞒着我书信于陛下托他照顾我,所以你如今见到的我,其实早就应当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里化为灰烬了。”
平日里在且茶面前那副温柔的模样又被他重新拾起,且茶注视着李长景,像是在透过这些斑驳岁月里看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从未注意到的另一位熟悉的人。
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三殿下,只是她的至交好友,是她在京城里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李长景笑容依旧挂在嘴角,看上去毫不在意这段往事,且茶觉得心似乎被划了一刀,她往前走了几步,拉过李长景的衣角,问他:“当时,你害怕吗?”
李长景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有些凝住,他听清了且茶的话,目光却移开,他又想像从前那般言不由衷地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