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但一想起方才的意外,又不好意思当他俩人的电灯泡:“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
“还是留下来吧。毕竟他的事,一时半会儿可讲不完。”史佩均不冷不热地道,“还是说,你要边看我吃饭边和我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甯安也不好再拒绝,便点头答应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你们慢慢聊,饭熟后我来叫你们。”
和玉笙走后,史佩均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继续正题:“其实我对胡一轮的看法带着我个人的一些偏见。不过大体上不会错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
“你看过我的档案,应该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吧?”史佩均的眸子中悄然升起了一抹难以为时间消磨的怨愤,“我家的家教很严,我爸也对我充满了各种期待,只可惜我不仅一项都没达成,反而还亲手送他上了西天。那时候的我,并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满足我爸的期待的工具活着。为他人期待而活的人拥有怎样的眼睛,我再熟悉不过。所以我在看到胡一轮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也只是个为了满足他人期待而存在的傀儡。”
——“他会根据环境或情景的需要和周围人的不同期待而扮演不同的角色,偶尔看上去像人格分裂,但其实并不是,他只是在按照他的想象饰演一名角色罢了。”
不由自主的,白老师的话在甯安耳畔响起。“你是因为和他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才讨厌他的?”
“作为同类的排斥,或多或少有一点吧。”史佩均实话实说,“不过我讨厌他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活该。”
“活……该?”
“为他人的期待而活,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但他却将它当成一种乐趣来享受,而且已经完全陷进去了。”史佩均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冰冷起来,“他那种人,早晚自食其果。”
甯安沉默了少顷,将上午讲给焉然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史佩均。史佩均听了,轻蔑一笑:“也就是说,你认为胡一轮是为了保护阳光之家,才把自己变成杀人凶手,再默默离开的?”
“难道不是吗?”
“你对胡一轮的认识太不深刻了,难怪连这么幼稚的把戏都会上当。”史佩均一副耐心老师对上愚笨学生的口吻,“听好了,胡一轮是个只会回应期待的人。不论期待方是谁,所发出的期待是什么,他都会照单全收。为此,无辜可怜的受害者也好,冷酷无情的加害者也好,抑或是正义的执行者、恶魔的化身,全都无所谓。只要这件事能满足谁的欲望和期待,哪怕那个人彼时彼刻不在,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执行。那么问题来了,”他抬眼看向甯安,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挑逗与玩味,“若说胡一轮离开阳光之家是为了满足白老师渴望他离开的期待,那他离开的方式,即付康的死,到底满足了谁的期待?”
当即,甯安哑口无言,呆呆地盯着史佩均,大脑一片空白。听到和玉笙提醒开饭的声音后,史佩均回了句“知道了”,然后瞥了眼甯安,说:“吃完饭后再继续吧。”
晚餐的气氛并不太好:甯安心事重重、缄默不语,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史佩均尽管吃得很欢,但也只是在吃,从头至尾,筷子连一秒的停顿都不曾有。和玉笙担心这两人闹了不愉快,却又不便在这种氛围下询问,但见饭后他俩又融洽地坐在沙发上继续饭前的谈话后,不由得松了口气,倒了两杯饮料送去。
茶几上摊着好几份资料,均是胡一轮接手过的案子。和玉笙无意间瞄到了一眼,即刻有所顾忌似的慌忙收回视线。甯安注意到了前者的小动作,轻轻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明面上,你们也是我们组的一员,有对部门内部资料的阅览权。”
听此,和玉笙干脆拿起一份看了起来——平康公园连续意外死亡事件。史佩均探头看了看,失笑道:“……‘将冯弘趁其母不注意之时偷跑去湖边玩耍,不幸失足溺死于湖中的事实曲解成冯弘母亲为了摆脱冯弘而将他的溺亡伪造成意外的杀人案件,甚至为了验证冯弘是连续意外死亡事件的罪魁祸首,还上演了被冯弘附身的戏码’……啧啧啧,这家伙,怎么这么牛呢。”
初次翻阅资料时,甯安也被这案子震惊到了,但更厉害的还在后头,“他所负责的其他案子也是一样,总有股奇怪又微妙的违和感。比如在植物园人形树事件中,他把犯人锁定成爱语花店的店主花怜人,是因为他在她店里看到了形似的木偶;而在熊芳案中,他判断熊芳只是帮助实际不存在的共犯潜进被害者梦中的中间人,却忽视了最基本的逻辑推理……”
“要我说,这家伙根本就是脑子有病。”史佩均将手中的文件随手往茶几上一丢,不耐烦地讽刺:“这么多妄想,真亏他脑补得出来。”
话毕,空气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半晌后,甯安突然想起了什么:“沈连寂说过,胡一轮只会为了吃饭而吃饭。”
史佩均不解:“只会为了吃饭而吃饭?什么意思?”
“人吃饭,难道不是因为想要维持生命活动,就必须摄入能量吗?”和玉笙不自觉插入两人的对话,“为了吃饭而吃饭,换句话说,胡一轮吃饭的目的不在肚子饿,而在‘吃饭’这一行为本身上?”
“吃饭的目的……在于吃饭?”甯安的脑海中忽然闪现了幼年胡一轮在阳光之家的教室里,一面看着邻座的孩子吃饭,一面将勺子往嘴里送的画面,“他难道是在学……模仿别人吃饭?”
“不,最后两个字可以去掉。”史佩均总结道:“他在模仿人,而且,只会模仿。”
此话一出,甯安与和玉笙的背后登时蹿上了一股凉意。即便是亲口说出这个结论的史佩均,也立刻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一个靠模仿他人行为而活的人。
一个为满足他人期待而活的人。
一个为了满足他人期待,而靠模仿他人以活下去的人。
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人。
“已经可以了。谢谢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甯安正要将满茶几的资料整理起来,却见突如其来的一只爪子压住了他指边的一页资料。史佩均直勾勾地端详他,神情严肃:“胡一轮,你还会继续调查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