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解开保险栓:“行啊,看在你苦苦央求的份上,我马上就让你解脱。”
话毕,他轻触了下扳机,纤细的食指跃跃欲试,却又犹豫不决——虽说此处比较偏僻,不见无所事事的路人,但若在公众场合开枪,必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他悄悄将左手伸进腰间去取麻/醉枪,却被冷不防触碰到的一只柔软生物吓得心脏漏跳了一拍,以至于在一声尖叫中弃枪后退了好几步。胡一轮笑着弯下腰,捡起被丢在他跟前的手/枪,道:“没听过‘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这句话吗?”
不知何时,欧阳尧旭的脚边已经爬满了数条乳白色的长蛆虫,不少已经顺着他的鞋子和袜子钻入他的裤腿,爬上他的皮肤,肆无忌惮地叮咬起他的肉来。欧阳尧旭作为一名捧在手心里惯养大的大少爷,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连蚊子都不曾见过一回,更何况这些蠕动着的恶心蛆虫呢,于是便惊慌失措地疯狂拍打起身体来,随后又在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叫声中逃远了。一旁的钟轶钟晴固然有绒毛保护,但也没用皮糙肉厚到无所畏惧的程度,况且她俩更担心主人的状况,遂不予恋战,随其一起走远了。
“白色浪潮”于两秒后自动平息,随即全部消失不见。胡一轮半身不遂地站起来,还没走出一步,就见一位穿着长风衣的男子在一团旋转的气流中从天而降,轻盈地在他们面前站定。胡一轮像是为迎接般地努力站直身体,挤出了一个面色惨白的微笑:“甯安。”
光看外表,甯安与平日并无两样,但那份始终飘散在他身边的温和感却不遗丝毫地遁去了形迹,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略感压抑的深沉的忧郁之气。胡一轮察觉到了对方的气场变化,试探性地问:“你也是来抓我的?”
甯安收敛了犀利的视线,淡淡道:“部长禁止三组插手你的案子。我来,是有问题想问你。”
胡一轮稍稍惊讶了一下,接着颇具兴趣地笑起来:“什么问题?”
“8·8公交车纵火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蛆的案子呗。怎么了?”
“这个案子的犯人,是你吧?”
胡一轮倏的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哼,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不错,那场烧了整辆车的大火,是我放的。”
即使早就知晓了事实的真相,可亲耳听到对方承认后,甯安也还是免不了一阵心寒:“为什么那么做?”
胡一轮不答反问:“想抓我的话,直接动手不就好了?何必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不是为了给你冠上杀人罪才提这个案子的,”甯安笃定地说,“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胡一轮疑惑地抬眼看向他:“我是……怎么想的?”
“嗯。”甯安严肃认真:“点火的那瞬间,你就没想过你可能会死吗?”
此话一出,胡一轮顿时捧腹大笑起来。他边笑边吸气,越笑越大声,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吐出一句:“甯安,你曾说我是为了使自己的存在得到认可,才去满足他人期待的,对吧?”
“是的。”
“你这么看好我,我真的很感动。然而遗憾的是,我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富有人性。我只是个工具,作为帮妈妈还债泄恨而出生的工具。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什么认可,什么‘期待超出自身能力范围时,由于害怕被否定,便选择用妄想来替代’,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屁话。实际,我从来就没有刻意迎合过他人的期待。”
甯安的眉毛皱成了一条。
胡一轮说教似的道:“我之所以迎合他人期待,不是出于有意识的行为,而是被编写好的程序自动运行起来的感觉,或者说是作为一个工具人的本能吧。工具的意义在于被使用,不被使用的工具就是垃圾。所以无论用途是好是坏、使用者是谁,对我来说,只要被使用了就行。”
甯安是个聪明人,讲到这儿,他已经充分理解了。他原先被付康的事打动,从而深信胡一轮仍留有人性,于是从人的角度解释他的行为,想用人性的弱点为他的某些恶劣行为开脱。但后来他也察觉到他的理解与胡一轮的行为存在着鸿沟般的差距——如果他真是为了从他人那里得到认可才去回应他们的期待,可为何次次都是以错误的方式?若说他曾经犯下错误是因为他不通晓人性,但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何一点长进都没有,甚至还残忍地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如今,盘绕于甯安心间的疑问终于得到解决;他也不得不承认,史佩均和万佳晟没有说错。对于胡一轮,“怪物”这个名号,实至名归。
第二个问题——“你之所以杜撰出付康的存在,真是为了满足我的期待吗”,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甯安身边逐渐卷起气流。胡一轮笑了一下,问:“不是说三组被禁止插手我的事了吗,你确定你要动手?”
“我不会直接抓你,”甯安实诚得一批,“我只会把你拖在这里,直到二组的人过来。”
“也就是说,你想要我死了?”胡一轮不解,“为什么?你不想是救我的吗?”
“是我错了,所以我要纠正错误。”甯安一字一顿,目光坚定,“做好觉悟吧,胡一轮。”
话音一落,狂风呼啸,直冲目标而去。然而胡一轮仅一动不动地站于原地,没有丝毫反抗或逃跑的意思。突然,一把闪着冷冽寒光的蝴/蝶刀从暗处飞出,赶在气流席卷胡一轮前深深扎入他的太阳穴,令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甯安顿时一惊,立刻转头朝飞刀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非主流扮相的青年微微抬头扫了他一眼,旋即身影一闪,隐入了夜色之中。
部门专车的警笛声不断接近。甯安看着死不瞑目的胡一轮,上前蹲下身,于心不忍地替他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