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人类都安静了。
只剩风的怒号,门窗的顽抗,汽车的警报,以及树木被劈折的尖叫。
这三号台风也巧,风向不偏不倚直往物流园的宿舍楼冲,还专挑南面阳台,整晚接二连三的玻璃炸碎,楼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地卷铺盖。
老头肯定是没法睡了,叫了巡夜的保安,一起帮忙工人转移。
弋者文的宿舍也在受灾行列,他的行李少,收拾好就回去。
一方面要保障工人安全,一方面又担忧仓库,老头急得上火,好不容易见着弋者文,拽住他讲话。
“我才巡视过二十个仓库,剩下的十六个你去看有没有受灾,让傻佬帮你忙,他知道雨衣和手电放哪!”
傻佬本来跟在老头屁股后面瞎忙,这会听到自己名字,大声地念“到”。
弋者文捞过他肩膀,“走!去干大事。”
傻佬被拽着走,脚歪了两下才跟上弋者文,“什么大事?”
“去征服台风。”
傻佬两眼放光,“哇~”
仰慕的一声叹,弋者文在他眼里的形象简直高万丈!
傻佬登时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甩动胳膊。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穿梭在匆急的灯明中,去往黑暗。
宿舍楼一层有间杂物房,傻佬有钥匙开门,两人穿上雨衣,戴上安全盔,用塑料袋裹好手电。
弋者文问傻佬,“你们巡逻先从哪里巡?哪里结束?”
傻佬说:“从外围到内围,左右右左,最后回到岗亭。”
因为是重复规律的,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窗户外就是灯柱,狂风暴雨将灯光吞噬了,外面的天泼墨了般,不见一丝光亮。
弋者文闭眼,在脑中绘路线图,大约摸排出剩余的十六个仓库,扯紧自己身上雨衣,又帮傻佬系好头盔。
“走!紧跟在我身旁。”
“是!知道了!”
出宿舍楼向右,食堂正对那一排仓库开始,应该是剩下未巡逻的。风实在太大了,实际他们没转向,刚好刮的一阵风,将他们推到那边去。
跌跌撞撞,两人靠在一起,增加重量,才勉强行走。
雨衣是加厚的,材质偏硬,被大风吹得紧贴在身,雨捶打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挨揍似的。
这种情况听觉根本没用,弋者文用手电筒到处扫,警觉地排查潜在危险。傻佬的电筒一直照路,先前商量好的分工合作。
抵达仓库时,灯照过去,弋者文看出区别,巡逻过的仓库门底都压了塑料布。老头心思缜密,即使水淹不到的位置也做了防范。
但现在事态紧急,弋者文没那么多闲工夫一一去顾,他与傻佬巡视过去。
仓库与仓库之间,风势有缓冲,行走轻松点。在地势低的库门前扯塑料布,压石头沙袋。
就这么来到岗亭后背,这排仓库对面是十几棵树,其中菠萝蜜树正结果,随便被砸一下都够要命。
弋者文拉过傻佬,让他走自己左边,他则注意右边的树。
这排仓库位置好,淹不到,倒是堆了好几个菠萝蜜在库门前。如若不清理,会阻挡雨水排泄,仓库就会进水。
因为围墙矮,外面马路空旷,所以这边风更大,雨敲在头盔上,耳朵跟聋了没区别。
弋者文拍傻佬肩膀,手电筒指菠萝蜜。傻佬明白,郑重地点了几下头。
两个人分别去搬,风阻雨阻,比平时更费气力。
弋者文连搬开两个,抬头的瞬间,恍惚看到路灯光圈晃了晃。雨水糊了视线,他抬手抹一把,觑眼看,后背一秒毛了!
叼!灯柱要倒了!他慌忙去拉傻佬,这人还舍不得扔掉菠萝蜜,他踢脚去踹。
菠萝蜜掉了的同时,弋者文和傻佬向左侧跳去。
“嘣!”
巨响的一声。
灯泡玻璃四碎。
弋者文起身捡电筒照去,朦胧的雨幕中,看到灯杆将仓库门砸个黑洞,也不清楚有没有漏电。他抓起愣住的傻佬,带其回宿舍楼。
进楼,脱掉头盔,出气都急,脸也冷僵了。两个人动作缓慢地解开雨衣。
工人安排妥当了,老头得空就往楼下走,刚好看到他们,“仓库怎么样?”
雨衣扔地上,弋者文抬臂擦后颈的雨水,回答:“十五个仓库目前完好,地势低的仓门填了盖布和沙袋,4号库仓门被倒塌的灯杆砸烂了。”
“4号仓?”老头拧着的眉头松了些,“没事,那里面就是些旧杂物,损失也无所谓。”
傻佬太安静,老头去看他,发现他正在跟雨衣的扣子较劲,无奈道:“解不开就从上面脱。”
雨衣两截式的,傻佬听了眼睛一亮,“对哦,脱衣服。”
他伸臂拽出雨衣,老头帮忙扯下来,不忘夸赞,“傻佬今天做得很棒!等台风过去给你买虾饼吃。”
有吃的,傻佬很开心,“耶!老头真好,老头最好了!”
老头笑容和蔼。
“我想吃老街的那家虾饼,最香了!”
和蔼变假笑,老头眯眼,“平时怎么教你的,别人请客不能挑剔。”
傻佬说:“可你是老头,不是别人。”
风向突变,卷着雨拍进楼道,凉了空气。
老头默了默,“我能宽待你,其他人不一定能。”
听到这里,弋者文目光投过去。傻佬正当壮年,老头却是知天命了。
傻佬不懂生命有限,却也晓得听话,乖乖地“哦”了声。
这夜,冷得单衫抵不住,台风没有过境的迹象。
雨下到半夜又是隐患,弋者文说:“15号仓和21号仓,可能会淹。”
地势原因,盖布和沙袋也并不能真正的隔水。
老头看着楼外黑透的天,眼睛里的一点光亮,异常坚定,“在减少损失的情况下,应当以生命安全为先,我们尽力了,就行了。”
背面宿舍完好,都挤满了人,剩余的工人被安排进杂物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