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便称黄娘子吧,年纪轻的发髺抹了桂花油,皮肤白净,穿着普通的蓝粗布夹袄,胜在整洁,正是家里开豆腐店的胡老娘。
吴嫂见家里来人,招呼道: “吃晚饭的时候来我家,是专门来吃好饭的吧,来,坐,也吃点吧。”
知道吴嫂说的客气话,胡老娘笑道: “专门在家吃饱饭来的,要请我们吃饭你不得早请早准备?”
黄娘子在吴嫂饭桌上一溜眼。
稀饭,咸菜疙瘩,一个窝窝头。
黄娘子扯出个笑来: “吴妹子,我家莲儿的婚事多亏你说媒牵线,合该我来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个心事,不知道能不能成,要是成了,一起谢谢你。”
吴嫂笑道: “不是菩萨座下童子,不敢夸口,黄姐只说是个什么事,我好给你剖白剖白。”
黄娘子不笑,脸上便显出愁苦来: “我家里三个闺女都知道,老大好容易要给出去,两个小的也待不住了,再在家里待着她们哥哥怎么好说亲。我就跟我家那口子说,舍出去做童养媳,好坏由她们,偏当家的不乐意,说耗费许多粮食养她们长大,一个子儿没赚着,我想着来问问,还有没有买丫头的,吴妹子你是个熟人,要有买的我家这两个丫头作价几何?”
吴嫂在心里过一回,说词想好了七八分: “你家里两个丫头我见过,一个十二,一个七岁不是?”
“可不是,十二的叫秀儿,七岁的叫蕙儿。”
吴嫂笑道: “依黄姐的人品,你家两个闺女差不到哪里去。要知道大户人家缺使唤的,都愿意买伶俐的小孩子从头教起,四两的卖身钱是使得的。”
黄娘子犹疑道: “这……我家两个丫头都是我跟他爹一碗饭一个馍喂出来的,她们大哥娶媳妇花费就五两哩,再加上老二,家里生生得叫两个讨债的掏空了,好歹她们姐妹两个不笨,一个五两成不成?”
胡老娘劝道: “何苦呢,你家俩儿子难道”是无底洞?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他打算要算到什么时候?”
“正是,有你家大姑娘的聘礼,别说给兄弟俩娶媳妇,再买个使唤的也行。”吴嫂笑道,“黄姐是勤快人,不肯在家享福。只是一来孩子不比长成的,站不住脚夭折是有的,二来小孩能做的活有限,无非看重一个机灵讨喜,若有织罗、绣花、训鸟、弹唱这样的手艺自然能加钱,四两是我能出的,我在黄姐这儿买了人,心里琢磨着哪里肯要这些孩子呢?我少不得费粮食教孩子白吃几日的,心里也怕,前阵子阳谷县来了户有头脸的,正寻摸着瞧瞧去,不然,”吴嫂低了声音: “价儿再高,就该卖见不得人的去处了。”
“好歹是我身上掉下来一块肉,不成。”黄娘子打个寒战,忙道: “那便四两罢,有钱就成。”
胡老娘忙道: “天可怜见儿的,父母若不是实在不得已,怎么会卖孩子?吴嫂子做人良心,知道咱们当娘的心,原来的珠姐儿你晓得不,就是我家街头卖烧饼的那一家的,现在改名儿啦,叫凝珠,自从卖给苏秀才家,字也认识了,脸也嫩了,可见儿女们是有自己前程的,将来如何儿女各有各的缘法。”
吴嫂还是张白胖的脸,不变的笑意,黄娘子却仿佛得到了安慰,叹道: “穷人的孩子命苦哦。”
吴嫂劝慰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咱老百姓的孩子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黄姐有这份心便够了。坐这吃点吧,锅里还有呢,我盛几碗给东屋的小孩子送过去,你们坐,吃多少就说,我好给你们盛饭。”
这样的客气话是不能信的,胡老娘和黄娘子知道是告辞的时候了,嘴里说着“在家都吃过了,还麻烦你作甚,走了走了”“家里的饭好,不吃你的”。
等走到门口,黄娘子想起来个事,回头问:
“我家两个妮儿,什么时候牵过来?”
“这话说的,你家啥时候要那八两钱,什么时候过来就成。”吴嫂重新端起碗筷,脸还带着笑意。
等出了吴嫂家的门,黄娘子不笑时脸颊仍显得有些愁苦: “不知道回去,当家的又是什么说法。”
胡老娘安慰道: “咱没错,要什么说法?”
胡老娘心里暗道,当家的有什么不同意,两个妮子卖出去,家里既宽敞,又赚来一笔钱,回去要好好和芳容说道,自家的女儿自家疼,怎舍得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