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的夜空中,红月高悬,如同被剖开的胸膛中仍有余气的心脏,向四面八方喷射出猩红的血雾。
寂静的校园内没有一丝生气,偶有几只蝙蝠扑朔着翅膀在树梢间滑翔,然后倒吊在张牙舞爪的枝桠下,死气沉沉地监视着前方的来者。
许晓露双手紧紧握着畚斗杆子,以极缓慢的速度朝后山前行着,生怕惊扰到某些不可知物。
有惊无险地爬到山顶后,许晓露靠在游息亭的柱子上稍加休息。
白水一中的后山,名为无咎,虽说是山,但通体也不过十余米高。
沿着山路,拾阶而上,能看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山亭,亭名为游息。从游息亭穿过走至后山腰,在影影绰绰的杏花林间坐落着一间小阁,名为藏修。一亭一阁皆由曾在此地担任太守的金敛光在公事之余上山小憩时修筑而成的,名字来源于 “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旨在提醒山下书院学子在平日读书时要懂得松弛有度。藏修阁建成之后,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来,在阁内品茗作赋,留下的诸多墨宝现均被珍藏在藏修阁中,因而藏修阁也是白水一中不可或缺的地标性建筑。
不过时光境迁,风雅之事皆成往事,如今的无咎山成为不少青春期少年少女谈情说爱的绝佳去处,因而晚自习时常有教导主任提着探照灯上山搜罗,战绩显赫。
许晓露对无咎山可以称得上是了如指掌,毕竟整个山头都是高二四班的包干区,谁都不愿意大热天顶着正午的太阳横跨半个校区来山上扫树叶,这个苦活就被随机分配到了几个幸运E的头上,其中就包括许晓露。
其实许晓露对打扫无咎山的安排也没什么怨言,中午的无咎山没有人,又有阴凉的树荫遮挡,而且……有时候祁树会到山上练习竹笛。
同被分配到无咎山的几个同学早已打扫完下山回去了,只有她迟迟不下。
隔着漏花窗,许晓露心猿意马地扫着地上并没有的枯枝败叶。笛声悠扬,纤细清朗的音调在凉爽的山气里游动,抚弄着许晓露的听感神经。
一曲收尾,笛声戛然而止,许晓露连忙整理好表情,把两鬓的碎发梳理到耳后,转身假装自己在认真地打扫。
“咔嚓”,是脚踩到树叶的声音。
他来了。
许晓露心头的那只小鹿开始疯狂撞击自己的胸膛,她努力保持镇定,希望祁树眼中的自己不要那么奇怪。
她手足无措地盯着地面上翻滚着疏影,当祁树走过她的身畔时,二人的影子短暂地重叠在一起,时间在这一刻格外得漫长。
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她才敢抬起头来,抱着扫帚出神地望着祁树挺拔的背影。
“叮当——叮当——”
山脚下俄而响起一阵轻飘飘的铃铛声,在四下无人的山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中蔓延着一种可怖的气息,空灵的铃声本该悦耳愉心,但放在此情此景,仿佛宣告着一场危机的到来。
许晓露后背打了一个激灵,感到一排排汗毛从尾椎骨到颈椎骨竖立起来,像一群风声鹤唳的士兵慌不择路地逃跑。
把畚斗横在身前,做好防御的姿态来迎接随时都可能到来的袭击,许晓露小心翼翼地退到亭后的藏修阁,透过漏花窗观察着山里的奇怪动静。
“叮当——叮当——”
缭绕在血月间的云雾似乎被一声声的铃铛震开,地上的月光愈发鲜亮,照出响动制造者的真实面目。
红与黑交织错映的石板路上,浮现出一群打扮怪异的人,从头到尾都被白色斗篷裹住,如同在暗夜中飘荡的孤魂野鬼,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面具。
这群斗篷人从山脚下鱼贯而入,秩序井然地排成两列纵队,然后停下来面对面毕恭毕敬地弯起半身。
许晓露大气不敢喘一声,目不斜视地看着这群行迹诡异的斗篷人。
一位手执青铜铃铛的斗篷人徐徐走了进来,富有节律地摇晃着铃铛,这正是声音的来源。
每晃两下铃铛,其余的斗篷人就依次摆出类似古埃及壁画中祭祀的姿势,双膝对着血月跪下,两手平举至头顶,嘴中念念有词。
他们的发声方式似乎与平时说话大相径庭,许晓露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运用声带和口腔发出像是手指甲划过黑板时摩擦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随着斗篷人与游息亭的距离越来越近,许晓露才看清楚他们的面具上画有奇特图案。
两尾鱼一上一下环绕着一轮赤红的月亮,月亮中央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明明是单纯的几何图案,可是许晓露越看,越觉得这只眼睛仿佛活了过来。
似笑似泣,似嗔似怨,眼睛中流转着人间的七情六欲。从左边看,是柔情似水、情意绵绵;从右边看,是栗栗危惧、心惊胆裂;从上面看,又像是金刚怒目、威猛可畏;从下面看,则是菩萨低眉、悲天悯人。
许晓露不知不觉被这只多情的眼睛攫住了所有感官,铃铛声、斗篷人、血月……这些统统都被她忘之脑后,她的眼睛就是这只眼睛,这只眼睛就是她的眼睛。
左手背冷不防地被烫了一下,许晓露两手反射性地松开。
“咣啷”一声,畚斗砸到地上,刺耳的撞击声在山林间回荡。
所有的斗篷人停下祷词诵读,齐刷刷抬头地望向许晓露所在的地方,为首的那个斗篷人似有所感地瞟到漏花窗,然后抬手示意其余人继续进行祭祀。
墙垣一角,畚斗孤零零地横卧在地上。
许晓露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牢牢禁锢起来,动弹不得,嘴巴和眼睛都被捂住。
她的心脏狂乱地跳动着,想要跳出嗓子眼,下腹一阵酸痛的痉挛,这是她紧张时常有的生理现象。
睫毛慌张地颤抖着,眼皮和嘴唇上是温凉的触感,像是太阳底下一捧逐渐消融的新雪。
“别出声,跟我来。”
耳畔传来的声音清冽,如泉水叮咚流淌进她的耳膜,干净温柔的声线隐含着自雪山而下的神性,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
“唉?等等——”
力道撤去,许晓露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拉着左手腕踉踉跄跄地向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