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4
这是甄甄入宫之后最自由自在的夜晚。尽管雪夜里的寒风萧瑟,她的心情依旧明快。甄甄端坐在马车里,双手捧着的花灯散发着一股灼人的热度,温暖了十指。她把脸颊微微凑近灯芯里燃着的烛火,像是有人的手掌轻轻地爱抚着她的脸颊。
邺城郊外的护城河人流如织。早早就有许多人来到河畔放河灯,一盏盏河灯像是一叶又一叶的扁舟逐水流过,将长河映照得灯火通明。
甄甄在仆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径直来到河畔,河岸边人头攒动。她的一只手提着裙摆,弯下膝盖,蹲在河岸旁,将手上的花灯轻轻地放逐到水面上。荷花的花瓣里灯火摇曳,流水潺潺,将灯火的最后一息光影也一并吞噬到水流里带走了。
甄甄喃喃自语,她的语气忧郁:“袁熙……显奕,今天是上元节,可惜你再也看不到邺城繁华富庶的风景了。你走了有好几个春秋了,我一直没能来看望你。今天我得到了一盏河灯,是一个卖花灯的店家送给我的。这盏灯就代表着我来看望过你了,就当是我给你上了一炷香。显奕,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的心意简陋,这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诚意了。显奕,你一路走好,你不要太恨曹家,希望你来生可以幸福……”
一边说着,甄甄流下泪来。她哭诉的何尝只是袁熙之死呢?那是她被埋没在邺城的深宫里的那些蹉跎无望的令人嗟叹的年华啊。
甄甄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然而她的话一不小心,还是被曹家的人给听到了。
*
甄甄祭拜袁熙的晚上,曹植正在护城河岸上漫游。他和甄甄的相遇纯属是一场意外。
曹植背过身看着百姓们放河灯的时候,恰巧有一盏荷花灯从他的面前漂流而过。紧接着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来,她的声音温柔缱绻:“袁熙,你一路走好……”曹植的身体一时僵住了,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应该让甄甄发现他的存在吗?
甄甄没有发现曹植一直就紧挨在她身旁。她站起身来,一阵料峭的寒风袭过,将她的裙摆吹得肆意翻卷。正在此时,一只清瘦的手将她的的裙摆一把握住。甄甄不由得低头望去,那人半坐在地上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把她的裙摆紧握在手里,对着甄甄低声说道:“夫人,小心,你的裙子不要被风垂落到河水里了。河水里全是蜡烛,要是你的裙子被烛火点着了,可就难办了。”
甄甄连忙往后退几步,口中地说:“谢谢你,公子,是我粗心大意了……你的声音我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请问,你是?”
曹植站起身,他的双眼直视着甄甄,坦然地说道:“甄夫人,我是子建。我们是不小心在这里遇见的。我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你会有如此雅兴,到邺城的郊外散心。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没有看到其他的随从跟着你。”
“我不是独自出宫的,我是和子桓陪着女儿一起出来玩的。我的车马正守在城门口等我。我来河边散散心,倒也不用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
“我的车马也停在城门口。夫人今天来此,是有何心事吗?”
甄甄坦诚地回答他:“我是来祭拜袁熙的。”
“你不怕我的哥哥知道了会不开心吗?”
“怕,所以我执意要一个人来此,不想让他跟着我。”
“你的心里还记挂着袁熙,若是父王知晓此事,他一定会震怒的。”
“子建,我刚才放河灯时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吗?”
“是的,一字不落。”
“那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吧,子建?你不会让父王和子桓知道我的心事的。”
“甄夫人,我答应你,你说过的话,我永不外传。这些话是属于你的永远的秘密。”
甄甄轻舒一口气,笑道:“子建,你人真好。怪不得卞夫人经常向我夸赞你呢。她说你不但学识过人,而且品性也是你们兄弟几人之中最好的。我的话如果是被子桓听到,他一定会不依不饶,和我大吵大闹的。”
曹植听到甄甄对他的赞许,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哥哥也有他的过人之处,我们兄弟之间是不分伯仲的,没有必要一较高下。甄夫人,我想你对袁熙还怀有旧情。你当真没有恨过我们曹家吗?”
“没有,子建,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曹家。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愿赌服输。再说了,子桓他对我很好,我在曹家过得很好。父王对我们甄家有提携之恩,我是不会忘记父王给予我们的恩情的。”
“那就好,甄夫人。其实,我能看得出你很幸福,你和哥哥的感情很好。能在哥哥身边生活这么多年,一直得到他的恩宠和信赖,你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女人。”
“子建,你对我过誉了。”
甄甄复又蹲在河岸上,注视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花灯,她的目光里倒映着川流不息的明灭的烛火。曹植凝视着甄甄的脸庞,她的眼睛里有星海满天。
当天晚上,甄甄和曹植守在护城河畔,旁若无人地闲聊了很长时间。尽管这是违背礼制的。寒风瑟瑟,河岸上的行人很快四散而去,他们却对周围的环境视若无睹。
直到最后一盏河灯顺流而下,灯火被吹熄,像是天上的最后一颗星星陨落在了潺潺的夜幕里,两人才惊觉他们今天实在是待得太晚了。
曹植惊叫起来:“呀!现在已经这么晚了。甄夫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宫了?我们这么晚还没回去,哥哥肯定对你担心坏了吧。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甄甄一只手拨弄着冰冷刺骨的河水,一捧河水从她的掌心里哗哗流过。她的兴致低沉,悻悻地说:“没呢,我还没想好如何跟他解释。我就说今天在河堤上遇见你了呗,我们聊天聊得有点晚了。莫非他还能把我给吃了不成?再说了,我难得出宫一趟,回去的晚也很正常吧。我做事一向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好同他解释的。”
曹植却一脸担忧地说:“那样哥哥会对我有意见的。他早已对我心怀不满了。”
“没有,子建,子桓他没有对你不满过。他是对父王不满意,他觉得父王偏心你。他不敢直接说出来。”
曹植有些自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之前的那些家宴上出风头的,怪不得父王偏心我。其实我不过只是会作诗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