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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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姑姑走时,屋外已经飘起了小雪,天色灰蒙蒙的,江绒雪独自一人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望着屋外的飞雪。
忆起三年前,好似就在昨日。
那一日是她为数不多的出府,京中嫌少有人知道她是江府的二小姐,是以在宴席上认错了身份,旁人非要拉着她打一场马球赛,她自小身子骨弱,不会马术,开场还未一息,她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马蹄刚要践上她的脸时,是少年将她挽起,护在身后。
姐姐匆匆问询赶来,见面便是怒气冲冲,要对方那群纨绔子弟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你妹妹生来便是个病秧子自己摔下马还能怪得到我们头上?”
“江吟夏,别说你妹妹,便是你自己,这般泼辣,区区一女郎,平日里不知天高地厚自诩才学,无一点女子的模样,不如多读些《女德》《女戒》,早成贤妻良母为好。”
话音刚落,便有石块砸破了那权贵之子的脑袋,一时场面大乱,闹的不可开交。
那本是姐姐动的手,可事后父亲却勃然大怒,要罚跪姐姐跪家法,姐姐倔强不肯从,赢行知上前,将罪过顶了下来。
他被打了二十鞭子,与姐姐一同罚跪在祠堂里。少年背上血肉模糊,白衣血花触目惊心。
夜里江绒雪偷偷溜进厨房,将脸烧的黑乎乎的,然后带着几块难以入目的馕饼悄悄的候在了祠堂外。
门内,是姐姐和他说话的声音。
“那些混帐东西,欺负我妹妹身子弱,还侮辱我为女子,老娘不扒了他的皮都算轻的。”
江绒雪心里一阵暖流,转而,她正要敲门时,又听见少年的声音。
“那不是弱项。”
他的笑浅浅的,却很温和。
“何必在意那些混账话,身子弱些,身为女子又如何,他们无非是嫉妒你学问好,心中嫉恨所以借其来说事。”
江吟夏笑了几声,“那我没错。”
“嗯。”少年应答一声,“非但如此,你要活得更好,要更张扬,才不会让他们顺心如意。”
江绒雪停了停敲门的手,她背靠在门外,回味着他言语温温的声音,姐姐与他的交谈那般从容,又好似充斥着温馨。
她本不该偷听,这太无礼,可她却迟迟没有挪动步子。
从未有人这样安抚过她,她本就是个病秧子,在旁人看来那根本不算诋毁。
而此刻她更像是一个小偷,暗地里偷走那人对姐姐的宽慰和温柔。
不知多久,她才将手上的馕饼放在了瓷托上,悄然离开。
姐姐罚跪一日之后,便离开了祠堂,而少年代替姐姐一直跪了一月。每天江绒雪都会做好馕饼,悄悄的放在门前。
就像是偷走东西后,暗自放下的碎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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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半夜,太子殿中仍旧留有青灯。
因太子早先说过勿要旁人打扰,是以任平生并不敢禀报任何一句,只是劝退来人,可如今他有些心焦。
频频转了几个来回以后,太子放下了文书,轻揉眉心。
他无心再看公务,便起身准备离开书房,刚踏出门槛,任平生见到他赶忙上前,可一道细弱的声音却先一步出现。
“殿下……”
猫叫一般的声音传来,太子停下脚步、低首才见眼下一个雪白的身影团缩在角落里。
寒冷的天,少女在风雪中蜷蹲在粱柱上,脆弱像是一只风雪中的白花,见到他的一瞬,目光微微亮起。
片刻之后,太子才出声,“你怎么在这?”
江绒雪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衣袖,被冻的通红的脸使人见之心疼。
她抬头望着他,眸光流转。
太子稍静,少女的心思并不难猜,可他毕竟不是救苦救难的圣人。
她穿的太单薄,又在寒风中等了很长时间,太子轻抿唇,唤人去取厚的衣衫来。
然后对她说:“回去吧。”
江绒雪扯住他的衣袖,她看着他,眸光潋滟。
“我不想回去。”
风雪斜落进来,太子不愿与她多做争执,只摇了摇头。
可江绒雪却是对他凄清一笑。
“殿下,你曾对我说过,要张扬明媚的活着,可是我为了活下去而来寻你,你却不肯留下我。”
赢行知神色忽静,好似在记忆里探索着以往,思量许久,才忆起那话他确实对她说过,她居然一直记得。
江绒雪看着他,眼底只余千丝万缕的情感。
“我一直记得你对我说的话,和你为我扛下的二十刑鞭。”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她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语,像一团柔暖的光,使她流连于温暖,久久不愿离去。
“那时你在祠堂内,我怕你挨饿,就偷偷做好了馕饼放在门外。”
太子听着她有些紊乱的话语,记忆中,好似是有几块味道不佳却足以填饱肚子的馕饼,原来是她偷偷留在门外,一月有余。
他眸光稍滞,有些意外。
少女声音微哑,她说的每一句都好似是真话,句句发自肺腑。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过,为我承担刑罚,告诉我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比起旁人有些不同,而不是我自己不堪。”
宫灯明灭,她的面容太过纯粹,好似一捧初落的雪。
“殿下,我没有骗你。”
“我想留下来,只是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