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盛京城里连日风和日丽,昨半夜忽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空气中飘着带花香的湿气,把满院子的牡丹芍药滋润得娇艳欲滴。
床上躺着的女子也娇媚倾城,整个畅鸾院里连人带景,没有一样东西是不美的。即便地上几片细长落叶,都要打扫成颇有意境的形致。
二小姐讲究。
廉婆子扫完地,抓着笤帚走进来,习惯性往当中的厢房瞥了瞥。透过窗缝眼子,瞟见坐在床沿的老夫人,整衣危坐,端端正正,顿时收拢步子放轻了动作。
本以为二小姐嫁出去,今后这院子空出来,就剩自己闲散打扫了,再没那么多细缜挑剔的事儿。
万没想到,洞房花烛夜才过,隔天一早小姐就跑回了娘家,哭诉着嫌弃姑爷粗莽,定要和离。老爷必然不同意,二小姐犟劲儿上来,竟在闺房里挂了脖子寻死。
啧,这一挂便躺了几日都未醒,还得亏发现的早,否则后果不知道如何。
亲家是京中显赫望门的庆国公府,百年的门阀世族。换成普通人家,这事儿传出去都掉脸面,庆国公府更加开罪不起。
老爷被圣上留在宫中议事,现下就老夫人和两个姨娘扛着,没敢往外处说。还瞒着庆国公府呐。
*
厢房里布置得考究唯美,莲粉色帷帐半拢,弥散淡淡的玉兰熏香。
床架雕刻鸾鸟衔枝镂空纹案,只见床上躺卧的女子,肌肤细腻如雪,睫毛浓卷,红唇嫣若樱瓣儿,瀑布般的乌发散在枕边,端得是国色天姿。
若非脖颈上勒伤的红痕醒目,还有闭眼凝眉也化不开的愁丝,当真是一幅绝妙的睡美人图。
老夫人纪氏坐在床沿,忍不住叹口气道:“四天了,还不见醒,上午大夫过来怎么说的?”
她身旁站的是卓姨娘,正室夫人去世得早,府上就两个姨娘,卓姨娘是老爷当年考中前的通房;还有一个施姨娘,站在纪老夫人的对面,年岁比卓姨娘小许多。
卓姨娘是个本分敦厚的,温声应道:“回母亲,大夫说二小姐发现得早,除了皮外伤无大碍,只稍缓过一阵应能自己醒来。却不晓得为何,此刻仍是不醒,若一直拖下去,只怕……”
后面的话未敢说。
纪氏俯身,抚了抚女子腕上的翡翠手镯,玉质幽透着绿意,镶嵌金花环饰。
姑娘家要强,什么都追求排面,大凡穿衣戴饰皆讲究出挑,生怕在外被人比下。纪氏舍不得管她,管多了怕生分,姑娘身上好物多是她自己去张罗来的。
瞧了眼她的细嫩耳垂,鲜艳的玛瑙珍珠耳环仍是四天前出嫁戴的一对,到现在还没摘。
可想新婚夜那晚,就没脱过衣物。
想到此,老太太心里头又纠结起来。
这桩婚事是宫中太后张罗的。
三月三花朝节,太后办了赏花会。今岁正逢太后七十寿,再加又是科举年,状元榜眼探花青年才俊,攘攘生机。太后便锦上添花,说挑三个姑娘扔绣球,扔中了郎君,她亲自赐婚,还从宫中给办套嫁妆,是件多么长脸的事儿。
珠儿心慕永昌侯府世子褚云州多年了,忍不住挑了头彩,第一个站出来掷绣球。结果谁曾想到,把球扔到了庆国公府大公子庞跃身上。
事既如此,太后便当场做主赐婚,留下珠儿在尚宫苑学了半月规矩,月底三对新人同日成了亲。
依纪老太太自个看,这本也算是一桩好亲事。
庆国公府大公子庞跃,今岁二十六,比珠儿大了七岁,年纪大些会疼人。可比永昌侯府褚世子的条件要好,可珠儿偏是不甘愿。
然而太后赐下的婚,老爷怎么可能同意和离,和离扫的不仅是堂堂庆国公府的面子,更拂了太后的懿旨,今后这京中的官还当不当了?
……
所幸发现得早,脖子没挂一会就跌下来了。
纪氏叹道:“珠儿自幼对永昌侯世子爱慕于心,认定是他,为等他家丁忧三年,堪堪熬到十九年龄,那褚世子也未开口提亲。庆国公府大公子,虽说身份略尴尬了些,且又鳏寡,但看着醇厚,是个会照顾人的。不是我要勉强她,只这婚实在退不得啊。”
跟随老太太多年的卢婶附和道:“可不是呢,但凡褚世子提一嘴,便不用二小姐自己在楼上给他抛绣球了。谁曾想到,绣球忽然就偏了方向,往庞将军身上飞去呢。如今二小姐不醒,只怕也是心伤了,不愿意醒来。”
对面站着的施姨娘这时开口道:“褚世子丁忧还有两个月才结束,想来也不便这时候开口吧,是珠儿太急躁了些。”
“总拖下去万一出了事,被庆国公府那边晓得,新婚大喜的闹了人命,面上怎么能说得过去?母亲不如退一步,只哄她同意和离了,试试先把人弄醒来再说。”
施姨娘一边说,眼睛看着床上女子,关切地拭起了手帕。她自幼就是可着心的疼二小姐,瞧着这一幕直揪心。
纪氏老眼瞪她,抿嘴不说话。心里有点埋汰施姨娘,平日说七说八的,没少在珠儿面前鼓捣。可珠儿生母早逝,身子又骄矜,老太太也着实舍不得苛刻。
但此事哄是不可能哄的。
庆国公府人多势重,府上贵胄之气咄咄逼人,等闲岂容招惹?
珠儿跑回娘家已是荒谬,再挂脖子寻死,这要让他们知道了,首先就是轻慢他们的门庭。
纪氏便只得派管家前去递消息,豁出老脸说是自己突然晕厥摔跤,孙女因为孝顺着急回府,忘记了打招呼。
借口拙劣,可当下也只能想到这样硬拖。
接连几天珠儿都未见醒来的迹象,昨天本应该三日回门,裴家这边拘着,庆国公府那边竟然也没动静,想来不好应付,纪氏只好又派人去拖延了日子。
之后再拖,那就是把人当傻子了。
听说庆国公府上到老夫人、再到当家大夫人,俱都是四清六活、精明强干的主儿。
纪氏站起身道:“此事还等老爷从宫里回来再做决意。今日再不醒,明日便备厚礼,我亲自上门去谢罪。”
话毕,由卢婶和卓姨娘扶着出了院子。
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