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长兴坊豪阔的高门前停下,只见漆红大门左右两边蹲着威武的石狮,庆国公府管家已经候在台阶前等待了。
纪老夫人和裴缨琼一行人跟着管家走过前院,到后院又换了个中年紫衣嬷嬷和两名丫鬟在迎接。
早听说过国公府气派,真正进了才晓得传闻非虚。一路雕梁画柱,漆瓦白墙,就算是一处小角落的壁画都恁得考究。
下人们的脸色客气而沉默,只听见走路时裙裾摩擦的声响。
“咻、咻——”
对面假山旁的空地,有一个小少年和墨发高束的玄衣男子在练习飞镖,目力与臂力一齐担当,镖镖中的。
纪老夫人瞥眼看去,心里暗叹,就连府上男儿的个子,都比普通人家的要高大威风。
“亲家老夫人往这边走。”回廊拐弯处,领路的嬷嬷侧过身让了让。
纪老夫人颔首点头,携起裴缨琼的手迈步转弯。
那小少年听见动静,忽地回头张望,但见一袭端庄刺绣桂枝褙子的老太太和一个少夫人从廊上过,身后的人群里还有他熟悉的脸孔卢婶。
下一瞬便跨过栅栏,灵活地往这边跃了过来。
他认得一行人中的卢婶,之前纪氏派她来公府传过两回消息。
小少年先向纪氏和裴缨琼好奇打量了两眼,礼貌鞠了礼,然后转向紫衣嬷嬷问道:“秦嬷嬷适才叫亲家老夫人,却是从前我不曾见过的亲家。那么这位,可是我爹新娶的娘亲的祖母?”
他的眼狭长,是犀利的线条,长得俊逸,五官有种天然的睥睨贵气。虽看起来该有九岁的大孩子了,说话时却仍像六七岁的神态。
紫衣嬷嬷躬身答道:“三少爷说的是,正是裴府的亲家老夫人和大小姐。”
三少爷?
庆国公府曾孙辈的少爷里,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出自二房的两位公子。三少爷是长房国公爷这边的。
莫非竟是庞大公子那七岁的儿子,庞怀州?
少年穿着宝蓝刺绣云纹的团领袍,手上还攥着未掷出的飞镖,个子比同龄孩子偏高。眼细而薄唇,肤色也比旁的京中小公子要深些,显得英挺而活力。
早听说大公子庞跃已故的原配,似乎是娶了个北狄的女子。只这些都是传闻,当事人未有过回应。此刻看着庞怀州的模样,却倒是印证了传闻的说法,的确有几分北狄人的长相。
难怪京中许多贵女望着国公府令人垂涎的高门,却犹豫做续弦,谁愿替一个看似北狄女人所生的孩子做后母呢。
原主珠儿不愿意也情有可原,姐妹群聚时又不知该被如何打探和笑侃了。
只纪老夫人在新婚当日时,见过坐在高头大马上接亲的庞大公子,那浓眉凤眸,英俊锐利的俊朗模样,亦是在盛京城中都不曾见过。
若单论貌相,真真是上上乘的。
可惜了,若非幼年走失那许多年,又该是另一种炙手可热的风光了。
纪老夫人收进眼底,笑道:“正是老身,你可是州少爷?
少年立时高兴起来,朗朗扬起下巴:“是我,纪怀州!那我该唤你一声曾姥姥了,你既是我娘亲的祖母,可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我爹都想她!”
他自己想就算了,临了还要把他爹庞跃都带上。
自小就没见过生母,看别人有娘亲,老早就羡慕得不行。
好容易爹爹终于娶了个娘亲回来,却不知道为何,才见过一面就找不见了。
那边假山旁的庞跃冷冷睨了小子一眼,便命仆从收了飞镖,亦往这边走过来。
男子穿一袭玄色斜襟常袍,腰束黑蓝镶玉带,宽厚的肩膀,修挺身躯走路携着风。
待到跟前,颔首唤了一句:“见过亲家祖母、大小姐。”
他生得气宇轩昂,若无武将出身的那股糙朗,仔细一看,当有令人一见误终生的俊颜。
一双凤眼颇有特色,是炯炯有神的丹凤眼,眼尾似天然勾着一缕桃花,看人时有着深情与专注。但为人却一点不风流,反而是冷凶冷凶的,只张口对话时,才给人一种淳厚的可信靠感。
一把拽过逐渐往纪老夫人身上粘去,想要跟她回府去的儿子,用冷脸提醒小子别胡闹。
纪老夫人受宠若惊地听着这一声“亲家祖母”,原以为二姑娘珠儿新婚初夜冷落,次日又跑回娘家数日不露面,庞大公子该有生怒之心,不料却还是这般恭敬地向自己问好。
她一时愈发觉得,庞跃做姑爷确实挺好的,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又如何,以后珠儿和他生了自己的儿子,那便没什么问题了。
再说眼前的小少年,看起来十分的喜欢珠儿。
以珠儿的年纪,婚前褚世子都不开口提亲,倘若要和离,更加没机会嫁到褚家,二婚再嫁女子挑选的人选只会越来越将就。
纪氏便露出一种满意的眼神,热络道:“珠儿这些日发烧未退,耽留家中不起,委实愧歉。再过二日便可回府了,往后还望大姑爷多照拂。”
看得庞跃掖了掖唇角,蓦然又想起那个盛京城颇具传闻的娇艳女人,新婚当夜,去掉团扇的她,愣是抬都没抬眼看自己。
他淡道:“既是病了便好生休息,不必挂心。”
身旁庞怀州按捺不住地想乱动:“谁说不挂心了,我每日都在挂心,爹爹去接她回来吧!难道你不喜欢她?”
庞跃瞪儿子:“大人们的事小儿莫插嘴。”说着把路让开,让纪氏和裴缨琼过去了。
等到无人时,这才哂唇道:“你喜欢的是有个娘亲,但凡谁做你娘亲都喜欢。”
庞怀州畏惧爹爹威严,嘴上不说,心里才不是这样想呢。以前爹爹去边关打仗时,曾祖母有拿过女子画像,问自己喜欢哪个做娘亲,怀州一个都不喜欢。就只喜欢前些日见到的那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