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借钱?”宋琇莹惊讶道。
左喻明笑:“为何如此惊讶。”他一边说着,一边捡起脚边歪斜躺着的木板,打量着这房屋,想着该如何修理。
宋琇莹翻出自己身上带着的一些钱递给他:“没什么,我身上也就带了这点,找人来修整下这屋子吧。”
左喻明道谢,接过了她的钱,加上自己借来的,他计算了一番,心想大约能修个屋顶,面上不显,带着宋琇莹去找个能休息的地方。
他们两人出门,遇上了邻家的阿婆。阿婆在家门口坐着吃着什么,他们不太见过那吃食。她见了两人露出一丝笑意,面上的皱纹显得可亲,她问:“你荏个冉刚拨来这里啊?”老人的话杂着些地方方言,问他们两个人是否刚搬到这来。
“系嗳,阿婆,想问您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的去处?”左喻明听见老人问话,弯腰拱手道。他曾在各地守城,听多了各处的方言,倒是听得明白。
“去处?唉呀,莫知啊。要是你荏个没处住,不如就到瓦家歇歇脚吧,家里就瓦一人,空荡荡的。”阿婆听得懂官话,她想了想,托着碗的手低了下来置于膝上,请两人到干脆到她家住下。
两人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
左喻明问:“你能听懂吗?”
宋琇莹点了点头,道:“大概能猜出来。阿婆说的‘荏个冉’是说我们两个人?‘瓦’大约是‘我’的意思?”宋琇莹不曾来过安乌,但在南乡,各地人来来往往,各自说着方言,她幼时识得不少人,亦听了不少地方话,听这安乌话,倒也不觉得陌生,只是她不大会说当地话。
左喻明点了点头:“分毫不差。那你怎么考虑?”
宋琇莹道:“不如就暂借住阿婆家几日,离得你这屋子近,也免得来回跑了。”
左喻明眨了下左眼,宋绣莹则迅速眨了下右眼。这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眨左眼是问有没有危险或需不需要帮忙,眨右眼则表示对方能应付、没有问题。
时隔多年,连这些小暗号都积满了灰,现在重新用起,像狠狠抖了抖旧日同坐的布席,虽是尘埃飞扬,呛得人连连咳嗽,但又让人忍不住发笑,眼眶发热。
宋琇莹弯起嘴角,幼时她常闯祸,遭长辈训斥,却犟得很,不肯服软,一次受罚叫左喻明看见了,他便朝她眨了下左眼,而后就想尽办法消了长辈的气,让她受的罚减轻了不少。后来事情过去了,这些小举动却保留了下来。他们不曾明确说过这些动作的含义,但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
宋琇莹上前向阿婆行礼,感激道:“那就叨唠阿婆了。”又取了钱作为答谢。
阿婆看见她拿出的银钱,只取了一些,道:“莫要这样多,阿妹,给瓦(我)一点买菜做饭的钱就好了。”
阿婆让开门,叫两人进来,见左喻明不动,问他为何不来:“阿弟啊,你怎么莫进来?”
“阿婆,我去找人修理房子,就先不进去了。”左喻明回复老人。
“好吧好吧……”阿婆点了点头,眼中有些遗憾。她又仔细看了看左喻明,领着宋琇莹进屋去了。宋绣莹看见了阿婆的目光,若有所思。
进了屋,这房屋中比她想象还要空,也没有什么人。
阿婆给她倒了碗热水,又问她想吃些什么,待会儿去给她做。宋琇莹才走了一夜,早上吃了干粮,现下没有什么胃口,只道寻常饭菜就可以了。
阿婆进了厨房,宋琇莹也跟进去帮忙,看她切菜利落,阿婆有些惊讶,忍不住赞许。
“看见你荏(两)个这样年轻,瓦(我)还担心呢。”阿婆一边添火一边道:“看样子你荏个是能过好日子的。”
宋琇莹将切好的菜放进碗里,听到这话笑:“那是呀,阿婆,我们可不是什么都不会的,洗衣,做饭,种菜种花的,都不成问题。”
“那好啊,好啊,比瓦(我)年轻时还能干呀。”阿婆点了点头,微微笑着把菜倒下锅,一时浓烟满溢,阿婆拿着锅铲快快地翻炒起来。
两人做着饭,闲聊着,像是未曾分离的亲人那般。宋琇莹看阿婆翻炒得费劲,便接过锅铲来炒菜,一不留神热油溅到手背,有了痛感。阿婆看见了急忙到屋子里去找药膏,宋琇莹勺了瓢冷水冲了一下,拉住阿婆道:“没事,阿婆,就一点点油,只是烫了一下,没有什么事。”
“哎呦,不行,瓦给你找药涂。”阿婆不放心地找来药,为她涂上。
宋琇莹看着手背,分明是一点小伤,却还是被人记挂在心上,她想起了外祖母和姐姐,她于是笑道:“阿婆,你像我外祖母一样。”
“哝,瓦(我)要是有你这样丽(漂亮)的孙女就了不得了。”阿婆笑着回应。
等饭菜做好,宋琇莹留了些饭菜,打算待会儿给左喻明送去。她和阿婆一块先吃饭,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阿婆边吃边同她唠家常。阿婆说她小时候被爹娘卖给阿公家做童养媳,阿公身体不好,时常发脾气。成婚后她生了三个儿子,阿公在小儿子不满两岁时去了,公婆们也都相继过世,由她一个带大三个孩子。
“后来呢?”宋琇莹问。
“三个儿子,都去了唉。”阿婆说。“他们都抛下瓦(我)这个老婆子走喽。”
宋琇莹讶异,小心问:“怎么会如此?”
“打仗,修墙啊,得了怪病,都去了,只剩下瓦(我)一个命硬啊,还能在这世上喘着口气啊。瓦也莫什么念想喽,什么也没了。”阿婆掰着指头数着。“瓦一看见你荏(两)个啊,瓦就想到他们了。你荏个真好啊,佳佳(非常)年轻,要好好的过下去。”
宋琇莹默默听着,拉过了阿婆的手,那是双手皱得像晒干了橘皮,像千万条干涸的弯曲河道。岁月残忍,命运荒唐,好人孤独年老,坏人荣华富贵。她又能以什么语言才能稍稍安慰这样的人生?似乎有一块巨石堵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上气,她用力眨了眨眼,倾身抱住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