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裴棠不由地扭头,却见西厢房门前的一口井边,几个婢女嬉笑打闹着围坐一团,一个打扮俏丽些的女娘手上提着什么物事,定睛看去,竟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童。那婢女笑嘻嘻地拎着女孩的后领,让她在井口上晃晃悠悠,全然不顾那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旁边还有几个十三四岁的仆僮,拽着那女孩的手腕不放,细看却是拽着她腕上的一只金镯。女孩细嫩的手腕已青紫出血,一张小脸已因为呼吸不畅隐隐发青。
此情此景让裴棠瞬间气血上涌,脑中浮现起些遥远又苦痛的回忆。她一下忘了自己所在何处,扭身两步并作三步冲至井边,一把推开那撕扯金镯的仆僮,又将那女童夺入怀中,厉声道:“你们在作甚!”
围聚在一起的婢女仆僮惊诧地散开,裴棠怀抱那瑟瑟发抖的女童怒视众人,却没看到会客厅走出一个面上阴恻恻的妇人,低声恨恨道:“好啊,果然是盛辰那畜生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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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梧仙山四季如春,是栖梧亲赐给花韵在人间的洞府,每逢她来人间清点仙祠功德都会到此地小住,因而打理得和她在仙庭的宫邸一般无二,花香缭绕。无念无言地捧起面前的花露茶抿了一口,抬眼看向花韵轻笑道:“确实是好茶。花乐仙费心了。”
花韵眼里掩不住笑意,转头向韶容轻声吩咐 :“给酆都君把余下的花露茶包好。”
韶容闷声应了,转身却见无念正直勾勾盯着花韵看,不由身上打个激灵——这眼神在花韵看来或许是含情带笑,在她眼里却是实打实地不怀好意。她思虑再三,还是不顾僭越的危险含笑开口:“酆都君向来厌恶帝君采撷人间清露做仙肴,咱们九重天没有不知道的,怎么今日这样好兴致?怕不是又想促狭法子来捉弄我们女君。”
花韵即刻抬头棱她一眼,面上尽是不快,无念却轻声开口道:“今时不比往日啊,我这不是被月华真君逐出仙庭了么,如今在人间落魄,少不得收收混账性子。花乐仙君一向对我礼遇有加,如今困窘,我再不识好歹,岂不是有眼无珠了。”他的声音透着股清澈的笑意,花韵如听仙乐,眉开眼笑:“正是呢。阿念从前是年少桀骜,可心底清明得很。”她亲自给无念斟满茶,“我想月华真君不过是小惩大戒,过两日便会将你的命柱挂回去的。阿念若是不嫌弃,这几日便呆在衡梧仙府,免得那凡女叨扰了清净。”
无念不置可否地捧杯喝茶,花韵继续道:“我知道阿念你心中为着父君抱不平,你可知道帝君也没有一日不在挂念白枰神君的。他心底其实看重你,你若是能渐渐收了性子,必得帝君器重,便也不必一直耽搁在酆都君的位子上了。”
“果真么?”无念似是亮了眼睛,“若是能离了酆都那鬼地方,我便做梦也要笑醒了。帝君有什么好位置给我?”
“我便悄悄说与你听,水德星君这几年愈发惫懒了,便是仙庭合议也时常敷衍了事,帝君早有不满了。”花韵做出一副压低声音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自己的仙府里是要避着谁,“统领八荒四海,那可是整个仙庭功德供奉最体面的差事。”她倾下身子凑得更近些,“你是白枰神君唯一的血脉,三古神虽说当年降罪,可也一直惦念着你,阿念若是愿意,帝君焉有不照顾你的道理?”
无念也如她一般凑近了身子,两人的距离愈贴愈近,如同耳鬓厮磨:“我听崔子珏那老不死的提过,水德星君的洞府可是在他山脚下,那里可是仙藏丰厚,最适合做仙器,若是我去了,整个仙庭的武将们怕是要羡慕死我了。”
花韵笑得花枝乱颤,只浅浅一挥手,一柄流光灿烂的金剪便悬于掌中:“可不是么。那年帝君授我仙职,便赐了这他山金剪给我。莫说是天上的云霞,山涧的溪流,便是星河万里,尘缘如丝,都能一刀两断……”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手中一片炙热疼痛,蓝色的火焰团团飘忽在面前,痛得她失声痛呼;再一抬头时,无念已然立在洞府门口,手上一团淡蓝色火焰正包裹着她那万中无一的法器,脸上恢复了往日里见她的那副淡漠刻薄的神情:“他山金剪,确是件神物。斗姆元君给我讲过,说此物能剪万物,哪怕天地万里,挥剪下去都能顷刻到达,三荒六界都能来去自如,无需命柱。这样的法器,花乐仙君却只用来每日给栖梧修剪放在床头的花枝,未免太过浪费,不如我替你好好用用,也不枉费了他山上有灵的草木了。”
花韵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颤声道:“阿念,你……你今日随我来此,是为了……?”
“那不然呢,难道我是喜爱你的美貌才来的么?”无念脸上浮现出恶劣的笑意,“哦对了,它若是能了却尘缘,那更是能帮了我大忙,我此番下界便是来斩缘,多亏了花乐仙君慷慨解囊,救我脱困。”
花韵脸色发白:“酆都君,抢夺仙君法器,罪名可不小,你不怕帝君责罚么?”
“怕啊,我想花乐仙君你也怕吧。”无念冷笑:“若是帝君知道,只因我在你仙府中喝了杯茶,你就把他的要紧政务当闲话讲给我这个最最顽劣的不肖酆都君听,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啊?”他晃了晃手中包裹金剪的火焰,“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用腻了自然会还你,到时众仙只会觉得你细心教导我这个混账,你花乐仙君的贤名又会传遍三荒六界了,不是么。”
他看着花韵坐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暗自好笑,正待驱动金剪去找遥阙寻寻这几日的不痛快,手腕上却忽然一阵刺痛。无念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去,却见那根若隐若现的红线正在疯狂跳动,拽得他由皮至骨分外疼痛,同时心头也渐渐涌上一股隐隐的不安。
花韵正气得声噎气堵,却见刚才还一脸玩味的酆都君忽地脸色大变,接着将那金剪用力一挥,倏忽间便不见了。
韶容怒气冲冲地冲到门口,进而转身埋怨道:“仙君怎么能就这样让他走了?”
花韵气道:“方才的情形,难道我能拦得住他?不过看他那神色,倒像是真出了什么事似的。”她恨恨一拍桌,接着又阴恻恻地笑起来:“也好。竟然和那样卑贱的丫头厮混在一起,这样的缘分,若是我来剪,还脏了我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