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大惊:“你细细说来看看。”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裴棠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披了件外裳,“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恩人呢。我不是两个月以前忽然能看到鬼魂了吗?最起初的时候,其实我害怕得紧,以为是自己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人嘛……总还是怕这些鬼鬼神神的。”她挪动步子想给自己倒碗茶汤,无念赶紧给她把远处的茶壶拿来。“我东躲西藏了几天,却怎么也避不开这些坊间的鬼魂,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老黄鱼。”
“他……他是何形态?与你说了什么?”无念不由地紧张起来。
“就和小鹤告诉你的一样啊,藏青色道袍,戴着斗笠,拿着一柄破破烂烂的玉伞。”裴棠不以为意地瘪瘪嘴,“他只是告诉我这些鬼魂其实都是可怜人,看见他们不必害怕,还给了我一道符纸,说是若碰到特别不友好的鬼就拿出来,就能保平安。”
无念色变:“那道符纸在哪里?”
“就在小鹿的铃铛后面。其实我觉得你们应该是找错了,老黄鱼看着不像坏人,他那玉伞还给我玩儿了两下呢,破破烂烂的,没什么稀奇……诶你去哪里?”
无念已一个箭步冲出屋去,奔向正在院中嚼着梨子的那头驴。他在小驴子的脖子上摸了半天,总算在它不耐烦尥蹶子之前摸到了那张符纸。
他原以为会在这张符上见到和盛辰所持一般的集怨咒,但事实却大相径庭——这符纸上画着的是凡间最普通不过的祛邪咒,有几笔还勾错了,显是出自学艺不精的凡间道人,笔锋走势和纸张颜色也与崔子珏从盛辰处搜出的大相径庭。
裴棠略带些踉跄地挪步到他跟前,气喘吁吁道:“怎样?有什么端倪吗?”
无念皱紧眉头:“目前还不得而知。你近日可有见到他么?”
“没有。他只在我刚刚见鬼的那几日在巷子口等我,后来就再也没遇到过。他们这样的人不是和神仙差不多么?神出鬼没闲云野鹤的。”
无念仍站在原地沉思,却听空秋在远处喊了声:“阿姊,你怎的跑出来了?当心着凉!”
他回过头去,只见裴棠脸色又白了些,脚上趿拉着双软底鞋,正扶着小鹿微微喘气,不禁上前道:“我拿我的,你跑出来做甚?连鞋子都没穿好。”说罢便将她打横一抱向屋内走去。未走几步就听空秋在一旁大叫:“你——你——你这登徒子!放下我阿姊!”
无念登时一僵,他在仙庭许久,不像人间这般讲究男女大防,方才情急只觉得顺手,如今被空秋这么一喊,这才发觉怀里那娇小的少女也正自僵硬无措,脸上顿时发起烧来,赶紧松手将裴棠放回地上。回头一看,空秋的小脸气得通红:“大人怎得这般不顾——不顾——”
裴棠赶紧上前敲他脑壳:“你胡说什么?大人是仗义帮忙,怕我趿拉着鞋子摔了,你鬼吼鬼叫像什么样子!”
话虽这么说,那一向娇憨泼辣的少女此刻却也不敢抬眼看他,只低着头快步走回屋中。无念心中突突跳着紧随其后,空秋不干了,端着泥炉重回房里,气哼哼道:“我煎药便在这里煎!大夫说过,药气也是药,阿姊多闻闻便好得快些!”
裴棠重新躺回榻上,有点无奈地笑笑:“所以呢?老黄鱼是你们要找的大恶人么?”
“现下还未可知。”无念不知怎的暗暗松了口气,“这符纸我要交与崔子珏查查。他也在查小颜和小鹤的身份,看看他们的回忆混沌是否与这古怪道人有关。”
“啊……”裴棠像是想起了什么,正待要开口却见空秋恶狠狠地盯着无念看,不由得压低声音:“说起小颜小鹤,我倒是有话同你讲。”她冲空秋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空秋只当没看见。无念笑道:“你当着他的面说也没关系。再让他出去,我一会儿出门估计又要挨闷棍。”
“头一日你到我家里来寻我的时候,好像说过,你阿娘叫……姜苑,对么?”裴棠正色道。
无念没想到话题忽然转至这里,迟疑道:“……是。为什么问这个?”
“我还记得你那日说,国公夫人的声音,和你阿娘的很像。方才你回来前我与小颜小鹤闲聊,他们告诉我游荡的时候曾看到过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回娘家,她的娘家……便是镇宁侯府,姜家。”
无念嚯地站起身来:“你是说……”
“我想着这世上原没有那么凑巧的事,你觉得国公夫人与你母亲相似,她又偏偏也姓姜,说不定他们和你母亲是同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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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宁侯府着实是座气派的府邸,无念堪堪靠着花园东北角的塔楼顶尖向下俯瞰,整间宅院亭台楼阁,气势恢宏又不落俗,草木布局都透出磊落明快之意。
裴棠刚才的絮絮叮嘱还在耳畔:“若国公夫人真是你阿娘的亲族,大人便不要飞檐走壁移形换影了,只叩门进去拜见便可。”她略略上下打量了下无念,狡黠笑道:“大人这通身的气派,便是侯府世子也比不上万一的,定然不会被当作打秋风的穷亲戚。”
他此时有点后悔当时急急忙忙地就冲出来了,没有裴棠在身边,姜府门口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看起来竟比栖梧的广华宫更高不可攀。
也不知思忖了多久,天光逐渐被云层笼罩,他终于下定决心,一个翻身跃下在门口站定,正待叩门,那巍峨的铜钉微微颤动,门向内打开了。
迎面出来的是几个抱着大盒小盒的侍婢和仆僮,后有一个贴身侍女举着把织锦大伞,伞下的正是高国公夫人姜氏。浩浩荡荡一行人见到门口的无念便停下脚步,那打伞的侍女温言道:“是翟小将军么?将军等你许久了。”
无念有些张口结舌,这侍女似是把他认成了旁人。他无端端想起,若是此时裴棠在身侧,必能花言巧语哄骗众人让自己混进去,可他却没有裴棠那张嘴。
“不是。”他微微作揖道:“在下乃是……乃是姜家的远亲,想与夫人一叙。”
这话说的唐突,执伞的侍女板起面孔来,心中犹豫着是否要呵斥开来——可这小郎君看着气度不凡,自有一股超脱凡俗的俊朗英气,想来不是一般人,便只能回头请求姜氏示下。却见自家夫人面上露出一股微不可察的惊诧,缓声道:“这位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