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闻杳杳七岁那年的初春，她正和闻成兮在家门口捡着昨日放完的炮竹。
“阿姐，这些炮竹当真还能再炸一遍吗？”
“当然，你瞧。”闻杳杳说着将手中的炮竹举在闻成兮的面前：“这些炮竹的外面的壳子还没有被烧掉，这根火芯还完好，说明它并没有烧到里面，那么就说明，这个炮竹是可以炸起来的。“
闻成兮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闻杳杳提起有些重的裙摆，弯下腰，去捡脚下一个形状完好的炮竹。
一只手先她一步地拿起了那个炮竹，那只手在鲜红色的炮竹映衬之下如寒玉一般，隐隐透着白皙的光泽，还能依稀看到略带青色的血管在有规律地跳动，一看就不似村里干活的人的手。
闻杳杳沿着那只手往上瞧去，她先是看见了靛青色衣服的一角，在袖口镶锈着银丝边流纹的滚边，腰间束着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挂着一块质量上乘的玉，做工精细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色的丝带绑着，闲散的叶子落在他柔顺的发间，又增添几分文雅的诗情。
她突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藏在云后朦胧的残月也似这般清冷矜持。
“谢谢。”她站起身，襦裙沾上泥土香甜的气息。
“姑娘，我径此处，见风景十分雅致，便想着来瞧上一瞧，奈何不太识路，慌乱之中，不知如何寻得出处，还劳烦姑娘指引一番。”
闻杳杳学着他也做了个揖：“先生请随我来。”
“姑娘是本地人？”
“嗯，我打小就在这座村落长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姑娘不属于这里。”
闻杳杳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我如今连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先生，到了，这便是村子的出口了。”
“谢谢姑娘引路。”
“那我就先走了。”说罢，闻杳杳转身正欲离去。
“姑娘留步。”
“不知先生还有何事。”
“请问这间屋子还有住人吗？”他指着那座经年的卜相屋。
她摇了摇头道：“这间屋子的原主人十几年前在屋里自尽了，如今已经很多年没有住人了。”
他缓慢地走到屋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吱呀”一声，那木门颤颤巍巍地倒下了。
“请问这间屋子的原主人是谁？”
“我听我的阿爹阿娘说，这里原本住着的人，名唤陈奕。”
“陈奕，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溪水从卜相屋的门前经过，无端泛起涟漪……
后来，闻杳杳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舒昀。
他常常会来到这座小小的村落，他还找了人来，在卜相屋的木牌换成了曾相堂。
他会把屋子里的那把小小的木凳拿到院子中间，拿着竹简大声朗读，时而癫狂大笑，时而吟咏落泪。
村里的孩子渐渐地被读书声吸引，只要每日听到读书声就会从自个家里拿出椅子，一股脑地冲进曾相堂。
舒昀也喜欢上了教书给孩子们听，他从不像京城里的教书先生那般严厉苛刻，也没有许多条条框框的规矩，讲课也生动有趣，所以村子里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只要能碰上他讲书，都会前去听上一听。
曾相堂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曾经的卜相屋彻底消失了。
再也没有人会偶尔叹息下垂的灵魂，所有人都向上攀爬着。
“今日，我们便来讲一讲道家之学。”舒昀负手于曾相堂中，正是清晨霜露滴落之时。
清晨，大多数的农民都下田忙农活去了，此时庭院之中只有十六七岁以下的青年与孩童。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可有人知此言之义。”舒昀将目光从竹简上移开，看向在庭中的众人。
“先生，我有些问题想问先生。”闻杳杳举起了手。
“姑娘，你问。”
“此诗遵循道家一直以来无为而治的观点，，认为世间万物纷纷芸芸，终将回到其根源，即为清净，所谓清净乃是复归于生命，此之谓自然，一旦没有了解自然规律就会引发乱子和灾凶，只有符合自然规律的道才能长久，终生没有危险。但是什么又是符合自然规律的道呢？且不说何为道，我们又常言，人定胜天，难道不是说人只要有决心和毅力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吗？改变不好的，成全好的，这难道不是我们所追求的吗？”
庭院之中陷入了寂静。
舒昀看着眼前的人，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人……
他坐在屋顶之上，一壶浊酒倾覆而下：“若是屈从所谓天时地利而推诿不前，那么我就不是万军敬服的姜皖尧。”
舒昀自嘲地笑道：“改变？当真什么都可以改变吗？”
“为何不可？昔日项羽入咸阳，一把大火燃尽中原藏书，伏生带着一家妻儿老小躲避纷争，方得二十八卷尚书之言；吴王带兵伐纣，经历艰险，几欲败退，百姓纷纷前来支援，终得一线生机，如此又怎能说改变不了呢？”
舒昀回头激昂奋进道：“那是因为尚书之传承乃为历史之必须，纣王之灭亡乃人心之所向，本身就是自然规律的一环，凡事发展到最后，都只是依照必要的轨迹而已，虽终有曲折，但结果终将必然，故非人定胜天，而是天道使然。”
舒昀在众人面前一向谦逊有礼，所以众人从未见过他今日这般激动的样子，一时之间竟是没反应过来，庭院之中一时鸦雀无声。
舒昀脱力地靠在椅子上，抬手扶额：“罢了，今日就讲到这吧，你们先回去吧。”
“是，先生。”众人异口同声道。
闻杳杳还站在原地不动，闻成兮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道：“阿姐，回吧，今日先生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我们改天再来吧。”
舒昀保持着垂首的姿